“吃烤鴨去?燕雲樓的京幫烤鴨!”
“不吃,油膩死了!”
“小紹興的雞粥?頂清口了。”
“不去,人比雞還多,擠得要死!”
“九江路上的小四川吧?樓上雅座人不多的。”
“你想辣死我呀?我這幾天正好便秘!”
“那……那麼吃西餐?到紅房子……”
“不要!十幾個小姐筆篤直地立在旁邊,叫人咽都咽不下去!”
“要麼,還是到我家去吧,我媽今早買了一隻烏骨雞。”
阿惠不響,孫斌以為她同意了,將把手一擰,轉了彎,又返回原路向出版社附近的工房區馳去。
豈料阿惠忽然捶著他的腰喝一聲:“停住!”
孫斌趕緊刹車。那阿惠一步跨下車,一麵摘頭盔,一麵就拐進了一家髒兮兮的小店鋪。那店鋪門口掛著一麵藍底白字鑲有白色月牙邊的三角旗,好似戲台上的道具一般,上書:
正宗蘭州手工拉麵。
孫斌就近停放了摩托,走進店鋪時看見阿惠正站在爐子旁,津津有味地看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北方小夥子拉麵。麵湯的熱氣和煤煙的臭氣迎麵撲來,孫斌連忙一把拉開阿惠:
“哎喲,不熏死你呀,快點離遠點。”
拉麵小夥子和那顯然是他妻子的正在下麵條的年輕女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瞅瞅孫斌,又看了看阿惠。阿惠的臉騰地熱了起來,趕緊走開。可是不等她走近一張方桌前,孫斌卻又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別坐!髒!”
他用手指甲彈掉了桌上一片大蒜葉,又從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包香水餐巾紙,抽出兩張,細細地擦了凳子,這才讓阿惠坐下。然後再擦自己坐的凳子、麵前的桌子、小夥計拿過來的碟子筷子。
“這種拉麵頂沒吃頭了!”他對阿惠說,“軟不郎當的。你看看那鍋湯水,渾糊糊地,能下出好麵條?”
阿惠不響,隻是看著他。
“哎哎”孫斌忽又衝那個正在撈出麵條來的年輕媳婦喊,“不要放大蒜!”他扭頭朝阿惠笑笑,“等會跳舞去,省得你嫌我臭。”
阿惠懶洋洋地不發一言。孫斌在努力地討好自己,阿惠知道。三個來月沒跟他單獨在一起了,他興奮著呢!一興奮便勉力摜出上海少爺的派頭,暴露出了他性格的全部負麵——淺薄、浮躁、虛榮和自私。孫斌的臉長得實在很漂亮,五官搭配得都恰到好處,但就是太白,太細巧,不該長在一個男子漢臉上。孫斌的身條也標準,寬肩,蜂腰,細長腿,無論著西服還是中裝都合適,就是那兩步路走得太裝腔作勢,如花腔美聲唱法似地總帶顫動,故作瀟灑狀,缺少穩健和沉著。孫斌吃麵的姿勢很文雅,一根根地挑起來,而且很注意不發出唏裏呼嚕的吮吸聲。據說這是他那出過國的爸專門教誨過的,是外國人特別講究的“table man-hers”(上台麵的儀禮)。但在阿惠今天看來這都是十十足足的“娘娘腔”!心裏一陣煩躁,阿惠三下兩下就吞下了那二兩麵條,把碗往前一推,說了句:“外麵等你!”就走出了店堂。
後麵傳來孫斌發急的聲音:“噯別走掉呀,我馬上就好!”
阿惠想,如果換一換位置,我是孫斌,何須舍不得那半碗麵湯?筷子一放追上去不就可以了?孫斌畢竟是孫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