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米藍(1 / 3)

對麵的鐵門總是關著,聽梅姨說對麵住著的那個男的是有點毛病的,至於說是怎樣的毛病,梅姨沒說,米藍也沒問。米藍是一個對聲音極為敏感的人,她每天除了做事就是豎起耳朵來捕捉各種各樣的聲音,樓下收舊電視人的吆喝聲,每天都在臨近中午的那個時間準時準點地響起來,他喊的聲音很大,但是他喊的到底是什麼,米藍一次也沒聽清楚過。米藍是從四層陽台上看到他的板車的,板車上拖著一些大大小小的舊電視,米藍就想,這是走街串巷收購舊電視的。

這裏人淘汰掉的電視都是很新的,米藍手裏一邊剝著青綠的毛豆一邊暗自替這裏人惋惜。這裏人的工作效率很高,人人都愛說“沒時間”,他們把時間都省下來幹什麼去了呢?米藍的手指被新鮮的豆子染得很綠,她把自己的手舉起來,對著窗口望望,想起那句經常在耳邊縈繞的歌詞“綠葉在燃燒——”

“米藍,豆子剝得怎麼樣了?”

梅姨在背後同她說話,她差點兒沒聽見。

“綠葉在燃燒——”米藍在心裏唱道。

梅姨從裏麵房間一步跨到門廳裏來,她的臉在門廳曖昧的光線下依舊顯得很皺,與她挺拔的身材極不相稱,仿佛一個六十二歲的頭嫁接到一個二十六歲女人的身上,這種奇妙組合使得梅姨看上去就像一個優雅的怪物,她的頭和她的身體仿佛不是一同穿越時間隧道經曆千山萬水來到這裏,她的臉和她的身體是分離的,各管各的,不相幹的。

梅姨說:“米藍,叫你怎麼總跟聽不見似的?”

米藍說:“啊?”

米藍把剝好的豆子嘩啦啦地倒進一隻上麵繪有荷花的白瓷扁盆裏,白瓷把那些豆子襯得一顆顆像玉。

梅姨家的客人老白就是在這個時候站在門口按鈴的。米藍並沒有去開門,門卻自動開了,是那道家家戶戶都有的防盜門,這種像監獄似的鐵門在這座城市裏很流行,安上它人們在心裏似乎就感到安全了。

老白的到來使梅姨感到有些意外,梅姨說你怎麼來了,事先也不打個電話。老白站在門口似乎是有點酷,他鋥亮的皮鞋跨過那隻裝滿豆子的白瓷盆子的時候,米藍感覺到他沉甸甸的心事。

夏天很少有人穿像他那樣亮的皮鞋。米藍蹲在地上想,這個老白是體麵而講究的。對麵的鐵門總是關著,米藍坐在門廳那把可以折疊的小凳子上對著那扇緊閉的鐵門想了一會心事,腿有些麻了,她跺跺腳到廚房去燒飯。

梅姨對吃的講究精確到一粒米、一勺湯,她玻璃台板底下壓著一張各種蔬菜水果的所含熱量的卡路裏表,每餐掐掐算算,吃進去多少能轉化成多少能量都是有數的,她見到油炸食品如同見到毒藥,會發出一聲極為誇張的尖叫。對甜品更是深惡痛絕,一見到甜食麵孔誇噠一下就拉下來了。

米藍總是按照梅姨交給她的菜譜做菜,梅姨喜歡吃魚和青豆,這兩樣東西都是最費時間的,魚雖好吃但魚生的時候冰冷滑膩又腥又粘,表麵附著著一層像鼻涕一樣的東西。青豆剝起來很麻煩,剝得手指都綠了。梅姨家的鄰居上上下下都注意到梅姨家最近新來了一個坐在門廳裏剝豆的年輕女人。隔著鐵門看不太清她長什麼樣,隻是隱隱約約感覺她很年輕。

常有人在梅姨家門口故意放慢腳步,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朝裏麵張望。米藍坐在鐵門裏麵哼歌,有時還聽收音機。那隻小半導體是上回梅姨家打掃衛生的時候,從櫃子底下找出來的,梅姨總是說,這個家,好像無底洞似的,東西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梅姨好像有很多東西都不知去向了,她每天花在找東西上的時間比誰都多。她有時把房間裏每一扇櫃門、每一個抽屜都打開,像是在房間裏打開無數通往別處的神秘通道,黑森森的洞口朝她大張著嘴。

梅姨什麼都有,但她好像並不快樂。她有一個已經成年的吊兒郎當的兒子名叫少軍,他行蹤有些詭秘,有時天天回來吃飯,有時又一星期不見人影。對少軍的事米藍很少過問,因為出門前媽媽就囑咐過她,到人家少說話多做事,少給人家添麻煩。米藍的媽媽和梅姨以前是一個縣劇團的小姐妹,同住一間宿舍,兩人好得就像一個人,後來梅姨遠走高飛,成為他們那個縣裏的一個傳奇人物。

關於梅姨的傳說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她沒結婚但卻有一個兒子。看看少軍那副吊兒郎當樣子就知道梅姨對他一定是寵得要死,在她眼裏,她這個兒子是天底下最瀟灑最聰明的兒子,沒有人能比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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