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襪被割破了,小腿上沾著一點點血。米藍仔細查看了自己的腿,卻並沒有找到傷口,她猛然想起昨天夜裏發生的事來,她像一個流竄犯一樣踉踉蹌蹌從梅姨家的鐵門裏逃了出來,她用水果刀刺人那一幕就像一盤可以來回放的錄像帶一樣在她眼前晃。
上午餐廳裏沒有什麼客人,米藍就倚在櫃台邊發呆。對麵就是海言他們上班的那家出版社的大門,有夾著包的男人急匆匆地往裏走,他們的影子被太陽投在方格磚的地麵上,是方方的深灰色的一團。
米藍整個上午都在擔心櫃台上那個電話會突然響起,緊接著傳來梅姨那尖銳刺耳的聲音。米藍離開家的時候他們都在熟睡,米藍不知道昨天夜裏發生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抑或一段支離破碎的夢境?
餐廳裏的人漸漸多起來,米藍開始忙了。她手底下做著活,心裏卻空落落的,好像缺點什麼。很多平時常來這兒吃飯的人都來了,各人坐在應坐的位置上,從容自得地一邊吃飯一邊聊天,然而他卻沒有來。其實他來不來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她還是幹她的活,別人還是吃別人的飯。餐廳裏的人由多變少,最後竟走得一個都不剩了,他還是沒有來。米藍一邊慢吞吞地收拾著碗筷,一邊想著那個人今天中午為什麼沒有來。
餐廳門口有個人影出現在瓷磚地麵。
米藍抬頭去看那人的臉。
是他。
“你怎麼到現在才來?”
米藍脫口而出。本來這句話她隻是在心裏想的。
“你在等我?”那人問。
“哦,是……不是……”
那人在靠窗常坐的那張餐桌旁坐下來,點上一支煙抽著。米藍知道他每天都吃固定的飯菜,便進去給他準備吃的東西。托盤端出來,米藍把東西一樣樣放桌上,那人便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那天晚上米藍從外麵回來,才知道家裏出事了。梅姨的兒子被卷入一樁數額巨大的走私案,已經被警察帶走了。梅姨枯坐在那裏,臉上的皺紋愈發深了。米藍在另一個房間裏呆坐著,覺得空氣好像凝固了似的,呼吸十分困難。
五
梅姨事事精明,卻沒有管好自己的兒子。少軍走了以後,梅姨天天唱京戲,樓道裏到處都是回聲,聲音比哭還要難聽。米藍一個人坐在門廳裏剝豆。天已經涼了,可米藍還是喜歡開著門,這樣可以看到對麵的情況,有時可以看到對門那個男的背著包一步步地走上來,站在門口用鑰匙開了門,人走進去,再把鐵門重重地關上。
“米藍,我沒叫你剝豆啊?”
背後傳來梅姨的聲音。
米藍說:“我喜歡剝豆。”
看到被豆莢染綠的手指,米藍很想哼唱那句歌詞,“綠葉在燃燒——”夏天似乎已經過去了,樹上的綠葉已變得越來越少了。
有天晚上,米藍到樓下倒垃圾的時候,看到樓上他房裏的燈是亮的。米藍手裏拿著簸箕呆呆地朝上望了一會兒,忽然有種衝動,想上樓去敲他家的門。他家那扇鐵門米藍再熟悉不過了,她每天坐在門口剝豆的時候,不知要將那扇門看上多少遍。每一道裝飾的弧線、細邊她都細細看過,還有那鐵門的聲音,“誇噠”一聲合上,這一切她都太熟悉了。
米藍手裏拎著簸箕一級一級地上著台階,快到四樓的時候她感到自己緊張得要命,心跳加快,臉發燒。腿變得沉重起來,好像每往前走一步都很難。就快要到他家門口了,那鐵門關著,顯得很安靜。她知道門鈴的位置,卻好像從來也沒聽見他家門鈴響過,很少有人來找他。
米藍拎簸箕在他家門口站了一會兒,正欲抬手去按門鈴,身後響起梅姨的聲音:“米藍,你站那兒幹嗎?”
米藍“哦”了一聲轉過身來,看到梅姨深凹的眼窩裏藏著深不可測的東西。
六
海言從外地出差回來,看見鐵門的縫隙裏夾著一封信。樓道裏回蕩著唱戲的聲音,他去找梅姨打聽有關那女孩的事,梅姨說,哪個女孩?海言說,就是剝豆子的那個女孩。梅姨說,她呀,她已經離開這座城市到別處去了。海言覺得有些遺憾,再坐到書緣餐廳吃飯的時候,覺得有好幾個女孩走來走去的樣子都有點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