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是由誰來生這樣“勾兌”出來的孩子?從理論上講當然由女人來完成,因為男人沒有子宮。男人可以打太陽傘,可以在醫院裏當小護士,但男人沒長的東西你不能勉強人家,讓人家為難。於是,出租子宮的行業興旺起來。女城裏女人也分三六九等,有在市政府裏做首席官員的,也有從事很一般的職業的,但在家裏呆著下崗的似乎並不多見。女人最慘也可以混個“子宮出租員”的活計幹幹,既然女性大忙人們都不願意親自懷孩子了,那麼好吧,這份苦差事可以花錢雇人來做。
於震就是打定了這個主意才來醫院存卵子的。她想,甭管將來要不要孩子,先在這兒存上一枚再說,反正一年又交不了多少服務費。存一年卵子的服務費比交一年的尋呼機的錢還要少,女城的女人們都覺得很合算,簡直就跟白撿了什麼便宜似的。冷凍一枚卵子就等於冷凍一個孩子啊,這是一件多麼有意思的事。
手術進行得很快,於震往手術床上一躺,兩腿分開,踏腳的兩個金屬支架托著腳底心,有一種冰冷無情的寒意。於震忽然想起她雖然是“網上談情”的高手,可實際上那種觸摸與撫愛都是虛擬的。冰冷的金屬工具已進入她的肢體,她的心和她的卵子一起被封存在那個超低溫冷庫裏。
在回家的路上,於震故意把車開得很慢。車窗外冬天的太陽白晃晃的,躲在離地球很遠的地方,就像女城裏遠離女人的男人們一樣。於震不知道她的那枚卵子是為誰留的,在這座處處包著偽裝物的城市裏,她無法找到一個像樣的男人。
車窗外漫遊著無數把男人的傘,像飄在空中的懸浮物。遠處傳來男人選美的鑼鼓,鞭炮已經絕跡,但鑼鼓還在沿襲,所不同的是打鼓的都是女人,而唱小曲的都是男人。於震傷心地想到,那枚離她而去的卵子要永遠凍在冰箱裏了。存放卵子的事很快就在於震腦子裏被淡化了,她每天要接觸數不清的人,記錄數不清的事,處理N項事件,在大腦裏存貯M個信息團。作為一個科技界的風雲人物她還得每日關心女城大事,不可無知到連男人都知道的事她卻不知道的地步。
終於有一天,女城的新聞聯播裏爆出一個冷門,一青年男子自願接受男性受孕實驗,如果實驗成功的話他將成為世界上首例男性媽媽。這個消息是那樣地鼓舞人心,當天晚上就有一大群女人敲鑼打鼓瘋上街去,那個掄圓了膀子把持鼓槌的家夥正是於震。
這一夜瘋得有點兒過火,淩晨五點多方才有功夫把自己的身體挪人被窩。於震覺得困極了,也累極了,這一覺睡得很踏實,連夢都沒來得及做。第二天將近中午的時候,一陣熱鬧的門鈴聲把於震吵醒。
於震趿著拖鞋踏啦踏啦地走去開門。門開了,外麵的光線有些刺眼,於震把眼睛眯成一條線,但還是看不清麵前站著什麼人,隻是恍惚覺得他手裏好像拿著一把今年最流行的男用陽傘。
那人態度從容地收了傘,又在門口棕墊上像回到自己家一樣蹭蹭鞋,然後他就風擺楊柳般地往門裏走,於震想攔都攔不住。
“哎哎哎,你是誰呀你?”於震見狀有些生氣,她感到自己從未見過這個陌生男子,他的長相有點像上個世紀末的一個苦戲明星。
“苦戲明星”一進屋就坐下來長籲短歎,他說他近來心情苦悶,一氣之下就去美容院裏去修改了長相。他說他現在很後悔,他弄得以前的朋友全都不認得他了。
“你是梅國慶吧?”於震忽然想起什麼似地說。
“怎麼,你還認得我?”梅國慶顯然有些受寵若驚。
“那當然啦。”於震有些調皮地揮了揮那頭雞毛撣子般未經梳理的小短發。
於震給他倒了一杯茶,放在他手邊。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揭開杯蓋,喝了口滾燙的熱茶,道:
“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
梅國慶從椅子上站起來,兩眼放光地凝望著於震那張眼屎巴拉還沒來得及洗一把的臉,然後,於震聽到一個又尖又細不知從什麼地方發出來的聲音: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有了,是你的。”
於震的茶杯骨碌碌地滾到地上,茶水潑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