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水(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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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絕對沒有一塵不染的水。妻子芍紅正在廚房裏鍋勺碰鍋碗地忙著,抽空橫了丈夫一眼,見他正小心翼翼地從那隻有些舊了的大塑料桶裏往外倒水,就這麼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來。

大塑料桶裏的水漸漸少了,江申抖抖手腕好讓桶裏的水一滴不剩全部倒幹淨。這點水來之不易。壽山離江申家雖說並不算太遠,但每天騎自行車到那裏去取水無論如何也算不上一樁輕鬆的事。十公裏的路程大約要騎四十分鍾,這對身強力壯的大小夥子來說也許算不上什麼,可江申已是年近四十的人了,每天上四樓都有些氣喘,就別說每天騎車頂風冒雨地到壽山去取水了。

要說江申他家這塊的自來水除了水堿大點其實也沒別的毛病,但自從那幫退休老頭興起到壽山去取“長壽水”的熱潮以來,自來水就變成了喝不得的毒水似的,家家戶戶全都動員起來了,有開車去的,有打車去的,有騎摩托車去的,最最大眾化的交通工具要數自行車了。江申就屬於最大眾的一員。

“長壽水熱”剛開始那陣子,院子裏來了個賣塑料桶的溫州人,他的到來使院子裏的居民掀起了一股買桶熱。大人小孩爭先恐後下樓去買他的桶,溫州人趁機把五塊錢一隻的塑料桶提價至十塊。

“人分三六九等,東西和東西可不一樣,”溫州人說,“你們瞧瞧我這桶,壁厚,容積大,提手拿著也舒服。最重要還有一點就是——”

溫州人像個地道的說書人那樣在關鍵的地方來了個小停頓,咽了口唾沫歇了口氣,然後才繼續道:

“最重要的是我這塑料絕對不是再生塑料。再生塑料有毒而我這桶的塑料是用進口塑料製成的,用它盛水盛油保證對人體無害的。”

“你怎麼知道是進口塑料?”

人群裏要數江申最有學問,所以最有資格發問。

“你瞧瞧你瞧瞧,這不是寫著外國字呢嗎?”

江申把塑料桶拿過來仔細看了看說道:“這哪是外國字呀?這是漢語拚音。”

“反正差不多吧,你們買不買吧?不買我到別處賣去了。”

這院的人買桶心切,因為有了桶明天就可以實施壽山取水計劃了。關於壽山的水,流傳著若幹種版本的傳說。什麼神水啦,治百病啦,百分之百純淨水啦,總之都是說它好,沒有說它壞的。壽山原本是個比較冷僻的地方,不到秋天是不會有人上壽山的。壽山的秋天很美,漫山遍野長滿紅葉,可是看紅葉的事一年當中隻有一回,其餘時節就沒什麼可看的了。

春夏時節上壽山的多是一些年輕戀人,他們最喜歡壽山的清靜和與世隔絕,坐在隱秘的樹叢裏往外看,天的顏色、鳥的叫聲都和從前不一樣了。江申和芍紅十幾年前就曾在壽山談過戀愛。江申清楚地記得那一年的夏天,北京多雨,江申經人介紹認識了芍紅。芍紅剛剛大學畢業,還沒來得及到單位報到,就被江申約到山上來了。

江申是位博士。

那時候的博士比現在要稀有一些。

那時候的江申也還沒有禿頂。

第一次約會是個陰天,江申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然而後來事實證明他的所謂狗屁預感是完全錯誤的:他和芍紅的事並沒費多大勁就成了。

要說也是那天的天氣幫了江申很大的忙。芍紅那天穿了套極薄的桔紅色絲質連衣裙,裙子下擺隻到離膝蓋還差兩三寸的地方,露出兩條白生生的腿來在江申眼裏顯得格外鮮嫩。江申用他那看慣計算機屏幕因而變得有些發藍的迷迷蒙蒙的高度近視眼將芍紅掃描一遍,在心裏給她打了個九十五點五分。沒給她打滿分是因為她的牙齒,她的牙齒微微有些發暗,好像質地不算太好色澤偏於發青的硬玉。芍紅說她小時候身體不太好,所以她母親就動不動給她吃四環素,牙齒就變成今天這種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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