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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員小孫正在廚房炒菜,油鍋滋啦啦地冒著熱氣,雞蛋的香味已經出來了。小孫有點手忙腳亂,因為這邊砧板上的西紅柿還沒切成塊兒,那邊油已經熱得冒煙兒了。他聽見老婆站身後嘎吧嘎吧嗑瓜子的聲音,然後雪白的瓜子皮像黃果樹瀑布那樣飛流直下,線條優美,流量均勻,除了老婆之外小孫從沒有見過第二個女人這麼能嗑瓜子的。
“哎唷,著了著了,”老婆在他身後大聲說,“還不快關火!”
小孫將一雙濕手在圍裙上抹抹,轉身去關火。
“在單位都沒這麼忙。”小孫在心裏嘀咕著,嘴上沒敢出聲,一刀一刀切西紅柿。老婆在背後站著,還嗑瓜子。
小孫把西紅柿一片一片切得很薄,西紅柿裏的汁液像血漿一樣黏稠。小孫幹活很仔細。上司對他這點很滿意。上周開例會的時候上司沒表揚別人,隻表揚了小孫,說小孫的心像針鼻兒那樣細,“不過再細點兒就更好了”,上司手裏捧著一隻不鏽鋼茶杯,嘴裏咕嚕咕嚕像漱口那樣涮著茶水,“我們在工作中心細得要像針尖兒”,他終於把那口漱口水咽下,出了口大氣,然後聲音宏亮地對大夥兒說道。
“心細得像針尖兒”,小孫在筆記本上胡亂地記下了這樣一句無聊的話。全處的人都在低著頭裝模作樣地記錄,有的在畫裸體女人,有的在寫含含糊糊模棱兩可的情書,錢小強更絕,低頭在看股票行情,他腰裏的BP機從來沒響過,整天挎來挎去,同事都覺得納悶,以為他買了呼機舍不得買電池,胡亂地掛個空殼子別在腰裏裝裝樣子。後來才知道他的呼機隻傳股票行情,別的訊息一概不傳,一到開會他就低頭擺弄那個小東西。他把那小東西夾在兩腿之間,在那裏摳摳索索,看上去很不雅觀。
小孫正襟危坐,從不幹那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小孫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小職員,無論在家在單位他都是人們通常說的那種“好人”。錢小強最看不上這類好人,如果誰要說他一句“好人”,他會直著嗓子衝你嚷嚷,“你罵誰呢?”錢小強是處長最不喜歡的一個職員,看他成天吊兒郎當,而且,三十多歲了也不結婚,他到底搞什麼搞?“搞什麼搞”是處長的口頭禪。如果他衝你說一回“搞什麼搞”,那麼你這月的獎金就泡湯了。全處隻有一個人從來沒被扣過一分錢獎金,那就是十指尖尖的打字員葉敏。
油鍋裏冒出一股嗆人的濃煙。小孫覺得自己的後腰上不知被誰踹了一腳,那一腳踹得不偏不倚,正踹在小孫的後腰眼兒上,踹得小孫一口氣沒上來,差點一頭栽進油鍋裏。
切成細片的西紅柿“哧啦”一聲下鍋,小孫用鐵鏟在鍋裏來回撥拉著說:
“我這兒炒菜呢沒事你踢我幹嗎。”
“我不踢你一腳那菜還能下鍋嗎,”老婆說,“我看你早就走神走八裏地去了。”
小孫剛把菜炒熟了端上桌,撂床頭櫃上的BP機忽然不識時務地響了起來。老婆最煩吃飯的時候有人勾魂似地打呼機。“真煩人,又是誰呼你——是個女的吧?”
小孫搶在老婆前麵拿過呼機。果然是個女的呼他,留言的人自稱是“葉小姐”,這“小姐”二字讓小孫頓時感到心發慌腿發軟,連腰都直不起來了。老婆在一旁陰陽怪氣地問他,葉小姐是哪位,小孫急中生智一下子就想起葉敏來了。葉敏在傳呼機上通知小孫,說頭兒讓她通知全處人員晚8點在“歌王”歌廳見麵,年底了大家聚聚。小孫模模糊糊地回憶起了在某一回的例會上頭兒好像提過這事,不過會實在太多,具體是哪一次會上講的好像記不太清了,總之都有咕嚕咕嚕用茶水漱嘴的聲音,還有錢小強在褲襠裏摳摳索索動作,每一次開會的情景回想起來都差不多。處長好像說處裏的小金庫實在是底子太薄了,本來想到年底大夥兒一起聚聚,一起吃頓飯,唱唱卡拉OK。但因處裏沒什麼錢,吃飯就免了,“歌王”歌廳是他過去的一個老戰友開的,等哪天聯係好了請大家一起上那兒玩玩。
小孫在雪地上一溜小跑。
出門才知道外麵下雪了。出門前老婆天大的不願意。嘀咕來嘀咕去,吃完了西紅柿炒雞蛋的盤子還非逼著小孫替她洗,“不洗完盤子不許出門”,她說。
她就這麼霸道。
“她有什麼理由這麼凶巴巴地對我?好像我是她的囚犯似的。”
一想到這兒小孫感到非常氣憤,小孫想我小孫怎麼著也是個男的,憑什麼我在單位裏謹小慎微時時處處被人管回到家還要窩窩囊囊受女人的氣,憑什麼?
小孫心裏有事,什麼東西也吃不下,勉強撥拉了兩口幹米飯,噎得他夠嗆,然後他就坐在一旁靜等老婆慢條斯理地吃飯,耳朵裏分明傳來了鍾表走動的嘀噠聲,“嘀噠、嘀噠、嘀噠”,那隻看不見的鍾表在這種時候走得格外地歡。BP機又響了一次,小孫沉住氣,管住自己不低頭去看。他猜測一定又是葉敏打來的,那女人沉不住氣,什麼事都火燒眉毛似地。葉敏是個性感的、上班敢穿緊身衣服的女人,反正有上司護著她,她就是什麼都不穿在辦公室裏待著也是她有理。小孫一想到葉敏,就有種熱血乎乎往上竄的感覺。他卑微,膽小,循規蹈矩,但這些並不妨礙他做一個充滿想象的男人。小孫遐想對象主要是女人。上司的這個妖冶的小蜜實在讓他有點兒嘴饞,他想同樣都是男人為什麼有的人就可以多吃多占而有的人就隻能兩手空空靠邊站?他越想越氣,而且那個葉敏每天穿金戴銀給人感覺她家好像是開珠寶行的,她哪兒來的那麼多錢?還不是那個假裝正經的家夥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