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的槍聲使他倆的腿發軟,不由自主地趴倒在地。子彈打在他倆身邊的地上、土坷垃上,發出“噗噗”的響聲。兩人一臉煞白,不敢亂動。
幾個士兵罵罵咧咧地趕過來了,對他倆一陣拳打腳踢,邊打邊罵:“你們這兩個小子,竟還敢不聽命令!腦袋沒開花,算你們命大!”
兄弟倆哭喪著臉,一拐一翹的被士兵押回到壯丁隊伍中,並被一輛大卡車拉到了一處四周圍著鐵絲網的臨時軍營。壯丁們排了隊聽長官訓話:“從現在起,你們就是軍人了。身為軍人,就要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長官就是老子爺。長官說屁是香的,你就不能說臭!醜話說在前麵,誰要是敢當逃兵,一律就地正法!”
接著就是編班排、發服裝。兩人穿上了一身肥大的土黃布軍裝,走出門來互相打量,哭笑不得。忽然聽到有人叫,扭頭一看,原來是船老大,連忙迎上前去詢問緣由。
船老大懊惱不已地講了經過,說是倒了八輩子的黴,腸子都悔青了。
夜裏躺在硬炕上,眼睛怎麼也閉不上,恨不能生出一雙翅膀飛出重圍。上回白發仙翁派了林老師來救咱們,這回還會保佑咱們闖過難關嗎?
白發仙翁是他們兒時上山砍柴時遇到的聖人,是山間小木屋裏住著的一位白發長髯的老人。記得老人見到他倆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誇讚他們前庭飽滿,囟門放光,將來必是有為之人。說得哥倆心花怒放,好不得意。仙翁說出個對子給他們對,對得好就送個護身符給他們。仙翁的出句是拆字及同偏旁聯:
六木森森,桃李杏梅鬆柏;
小哥倆商量了一陣後答出對句:“四山出出,泰華嵩嶽昆侖。”
仙翁點頭說對得好,但又說是不能商量,要各對各的。仙翁又出了一題:
麥浪無魚,綠柳垂絲空作釣;
海山山海巡視四周,找可入聯的景物。不一會兒,兩人的下聯就出來了。海山的答句是:
馬蹄生香,黃蜂展翅枉追花。
山海的答句是:海峰飛燕,烏雲布陣白張羅。
仙翁滿意地哈哈大笑,取出來一柄樣式古怪的雕刻刀,閉著眼睛,用刀尖在虛握著的左手心裏轉來旋去,嘴裏還念念有詞。過了片刻,白發仙翁將左手攤開,展現出兩小塊白石粒。仙翁告訴他們這是白象的象牙微雕,極其珍貴。讓他們千萬別弄丟了,否則就會大禍臨頭。
回到家裏,父親透過放大鏡仔細辨認,發現小象牙片一麵刻著一條舞動的龍,另一麵則刻著一圈首尾相連的甲骨文字:
山騰龍,海騰龍,山海騰龍騰海山。
父親覺得神奇,讓他們領著去拜訪,然而小哥倆再也找不到那間小木屋了。事情越傳越神,街鄰街坊、朋友同學都要來一睹為快。為了防止丟失,他們想出了一個絕招:找郎中將小象牙片植入到自己的手臂皮膚裏麵。從此他們各自的手臂上就凸出了一塊小肉包。
此時摸著皮膚內的象牙微雕,仿佛看到了白發仙翁的身影。他們堅信一定能夠再次化險為夷。白天訓練時他們心不在焉,總在東張西望,看哪裏便於逃跑。一有空閑就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他們的浮躁表現自然沒有逃過兵痞子連長的眼睛,把他們作為了重點監視對象。那天還來了個殺雞儆猴。有個想趁黑夜逃跑的新兵被抓了回來,五花大綁跪在隊前,連長當眾宣布就地槍決。為逃兵求情者也受到了訓斥和警告。哥倆全身直冒冷汗。幾聲悶悶的槍聲,仿佛就震響在耳邊,要把腦袋震裂。他們相互告誡:千萬不能輕舉妄動!
他們不得不裝出和別人一樣隨遇而安的老實樣子。但連長好像就盯準了他們,專給他們找茬挑刺,總在吃飯時間派他們去站崗,操練是總要罰他們重來再重來,還要他們每晚輪流給他打洗腳水。可洗腳水打好他不是嫌燙就是嫌涼,甚至一腳踢翻,搞得哥倆狼狽不堪,恨得直咬牙卻又奈何不得,隻能躲到被窩裏哭鼻子,發誓等發下槍來立即就要送他見閻王。可是那槍偏偏就是不發下來。幾天後槍倒是發了,可既沒有子彈,也沒有刺刀,隻能當演戲的道具。他們隻得繼續忍受屈辱,磨練脆弱的神經。幸好分在食堂當差的船老大時不時會給他們點特殊照顧,給他們留點好菜熱飯,還經常提醒他們:小不忍則亂大謀,要沉住氣。
北平燕大的求學夢就像隻斷線的風箏,越飄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