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海山的傷一天比一天好,小點的傷口都快結痂了,癢得像有螞蟻在爬,大的傷口也有新肉長出,玉蘭換藥時看見,高興得直嚷嚷,比撿到了金元寶還高興。表麵上他也在笑,可內心卻沉甸甸的像塞了塊鐵。一來是擔心等著他回去入洞房的周夢詩受不了這個打擊,而自己又無法通知她;二來是因為自己被救完全是誤會的結果。昨天在聊天中他試探地問玉蘭,如果那天她遇上的是國軍傷兵,是否也會像救自己一樣去相救呢?誰知玉蘭眉頭一皺,說:“你是說白狗子傷兵?我才不會去救呢!我會搬起一塊石頭砸碎他的腦袋,叫他死快點!”他隻好掩飾地附和她:“對,應該砸!你的革命立場很堅定。”拋開主觀動機不論,玉蘭父女確實是他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即使是親生父母,對他的照顧和關懷也不可能再好了。簡直是要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煮給他吃!這樣的大恩大德,他這輩子何以為報啊!他不願多想了,越想腦子越亂。
玉蘭當然看不透他的心思。她還隻有十八歲,是個純樸善良、愛憎分明的山裏姑娘,眉清目秀的,一條黑油油的長辮子時而盤在頭頂,時而拖在身後,挺招人疼愛。龍海山不由自主地總會拿她和周夢詩相比。而玉蘭則說他像她哥哥。記得這是她第三次說了。
龍海山敷衍地隨口問道:“哦,你常常想起你哥哥嗎?”
玉蘭點點頭,“是啊,我隻有一個哥哥嘛。小時候他對我可好了,我總不相信他已經離開了人世。他離家參軍時的情景,我記得特別清楚。當時,我和爹一直把他送到鎮上去集合,那裏在敲鑼打鼓放鞭炮,可熱鬧哩。那時我真羨慕他們,就向紅軍首長吵著也要參軍,人家嫌我太小,又是個女伢子,不肯收。我氣得要哭,後來紅軍宣傳隊開始演戲了,才讓我又笑了起來。我還向紅軍工農劇社的女兵學唱了一首好聽的山歌呢。你想不想聽啊?”
龍海山不想掃她的興,便說:“想,你唱吧。”聽著山歌,他心裏充滿了難言的感慨。
玉蘭輕聲地哼唱起興國山歌《當兵就要當紅軍》,後又覺得不過癮,幹脆放開了嗓門:
哎呀來,不是那個好鐵不打釘哎,不是那個好男不當兵,曬穀就盼太陽辣,當兵就要當紅軍。
哎呀,同誌哥,當兵就要當紅軍。
當兵就要當紅軍,紅軍處處愛人民。
推翻喲頭上喲三座山,解救喲世間喲受苦人。
當兵就要當紅軍,紅軍是人民的子弟兵。
齊心喲協力喲鬧革命,天下的窮人喲要翻身。
哎呀,同誌哥來,當兵就要當紅軍。
玉蘭動情地唱完,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睛。“好聽,真好聽!”龍海山不敢正眼看她,想問她紅軍好在哪裏,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改口問道:“後來你就再也沒有見到你哥哥了?”“沒有了。那是最後一麵。”
龍海山“唉”了一聲,怔怔地不知再說什麼好。“蘭子,莫咯大聲!十裏外都聽得到喔!”玉蘭爹提醒著女兒,拿了兩件幹淨衣褲進來給龍海山換,說是天熱出汗多,易生褥瘡。龍海山連忙欠起身,連聲感激。“莫要客氣。一家子莫說兩家子話。”玉蘭爹幫他排了大便,擦了身,然後幫他換好了衫褲,又檢查了幾處大傷口的愈合情況,告訴他再過兩個禮拜就可以下地走動了。
龍海山眼含熱淚入了夢鄉。一覺醒來,他發現屋裏沒人,正猜測他們去了哪裏,忽然看見玉蘭爹背著玉蘭回來了。龍海山嚇了一跳,忙問怎麼啦?出了什麼事?
玉蘭放下手裏裝著草藥和靈芝的小篾簍,輕描淡寫地說不小心叫蛇咬了一口。在他的追問下,玉蘭爹才說出了原委。玉蘭和爹一塊去山坡尋采草藥,看見坡上有一個桶口粗的山洞,洞口處的一截枯樹上竟長著兩株泛著紫光的大靈芝,她過去采時被毒蛇咬了,慘叫一聲滾下坡來。幸好玉蘭爹就在附近,連奔帶跑趕過來,一看大事不好,連忙掏出根繩子使勁勒住她的傷口上部,用割草的小刀在傷口上劃了一道十字,然後用嘴吸出毒血,直到吸出的黑血變紅。最後摘了幾株開著淡黃綠色小花朵的特效蛇藥七葉一枝花嚼碎後給她敷上了。快到家時玉蘭才剛從昏迷中醒來。玉蘭爹看了看玉蘭腳踝上的傷口,說:“沒事了。算你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