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愣了一下,四下望了望,才發現這是批鬥會場,但也顧不得許多,哀求道:“耿連長!我老婆要死了!你就發下善心,讓江醫生快跟我去一趟吧!”耿隊長道:“連裏不是有衛生員嗎?你快去找她!”老農道:“找過了喔,她不肯去,說是有事,還說她去了也無用,救不了。”
“那就叫幾個人幫忙抬到場部醫院去。”老農連連擺手,堅持地說:“不行不行,隻怕走到半路就斷了氣呀!隊長,江醫生醫術好,心腸也好,不怕醃臢,上次我老婆發病,人事不醒,就多虧了她嘴對嘴吸膿痰,才把人救活過來。連長,你就開開恩吧。”
群眾中紛紛議論起來,替老農求情的聲音越來越大:“人命關天啊!快讓江醫生去吧!”
耿連長無奈地把手一揮:“去吧去吧!批鬥會明日接著開!散會!”老農連聲道謝,替巧丹摘下牌子,拉起了她就跑。
烏雲蔽日,雷雨欲來。龍山海想到巧丹沒帶雨具,便趕緊換上雨鞋,戴上鬥笠,再拿上巧丹的雨鞋和雨傘,去接妻子。他三步並作兩步,搶在大雨前趕到了老農家。農舍的四邊牆都是竹片加糊泥巴做的,屋頂是稻草鋪蓋的。草棚裏沒幾件家什。老農妻躺在竹床上,氣色已經好多了。江巧丹仍在細心地替她針灸,看見他來,朝他笑笑,馬上抓了他的差,讓他幫忙。
幾個小蘿卜頭停下了頑皮的手腳,好奇地打量來客。老農夫婦不停地念叨感激的話,巧丹笑著阻止他們繼續說下去。老農歎了一聲道:“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像你們這樣的好人還要挨批鬥呢?”龍山海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老農轉身去拿了半簸箕曬幹的薯片出來,不好意思地說:“唉,吃幾塊薯幹吧,實在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龍山海道:“一樣一樣,莫客氣。若是你們到我們家去,我們連這個都拿不出來哩。”他招手叫那幾個小孩子一塊來吃,他們懂事地咽下唾沫,都搖頭。龍山海於是抓了一把塞到他們手裏。
屋外響了幾聲悶雷之後,下起了傾盆大雨。不一會兒,屋裏也開始漏雨了,正巧打在老農妻身上。龍山海和江巧丹連忙將竹床挪開。不料,片刻後新位置上方也開始漏了。老農拿了幾個大小木盒來接雨。老農自嘲地說道:
“屋外傾盆大雨,屋內木盆接小雨。”
龍山海眨眨眼睛看著他:“唉,老胡,你這不是一條很好的上聯嗎?”
老農胡子一翹:“是啵?隻怕下聯不那麼好對喲。”
山海好不高興在這裏遇到了知音:“哈!原來老胡也喜歡吟聯作對呀!”江巧丹有意清了清嗓子,見龍山海沒注意,又悄悄踢了踢他的腳,提醒他別扯這些。龍山海會意地笑了笑。老農道:“都是小時候私塾先生給逼出來的。那時候,對不出就要挨戒尺打的。”
老農妻不無自豪地說:“龍幹部哇,我家這個當家的你莫看他吃得墨水不多,可弄起這些詩啊聯來,不比人差呐。前些年,逢年過節四鄰八舍都要來找他求字索對貼在門上。”龍山海點點頭道:“哦?那水平一定不差!”
老農苦笑地擺了擺手說:“莫提莫提,那是哪年的老黃曆了。如今哪個作興?掃四舊早就掃個精光了。更何況這些年生活艱難,人也沒有那個閑心思了。”老農妻“揭發”道:“說是這麼說,這就像抽鴉片煙一樣,癮上來了怎麼也憋不住。大門上不準貼,他就貼到廚房上。你看,前些天他不知發了什麼邪,還給屋邊的雞窩狗窩貼了一副。虧他想得出!”龍山海忍不住哈哈大笑:“是嘛!在哪兒呀?我來參觀參觀。”
大兒子竄了起來,自告奮勇地說:“在這裏!在這裏!”嚷著就要衝出門去,卻被老農一把抓住:“莫跑!外頭還在落雨。”
龍山海看看雨已漸小,便抬腳出門,走到拐角處那簡陋的雞窩狗窩前,看見小門前果真有副殘破的聯紙。仔細辨認,一邊有八個字:
拍馬吹牛,是真類狗;
攀龍附鳳,不如養雞。
龍山海側臉望了望也來看稀奇的江巧丹,豎起了大拇指,笑道:“人民,隻有人民,才是創造曆史的動力。”
江巧丹笑了笑,抬頭望望天道:“雨停了,該回去了。”老農忙說:“莫急莫急!吃了飯再回!”兩人謝絕挽留,告辭走了。
雨來得快也去得快,一轉眼就雨過天晴了。回到自己家裏,龍山海掛好鬥笠,坐下脫換滿是泥巴的膠鞋,看見一縷霞光映到了牆壁上,心裏一動。他高興地把膠鞋一拍,風趣地說:哈!有了!老胡的出句有老伴了!
床前半壁風光,床後竹壁映霞光。怎麼樣?
江巧丹無奈地笑著搖搖頭:“你呀,真像是抽上了鴉片煙!”龍山海放聲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