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金三角秘行圖(1 / 3)

不速之客拜山來

一九二七年,深秋。

滇南邊境,十萬大山峰巒起伏。

秋風瑟瑟,黃葉亂舞;奇峰突兀,怪石林立;古木參天,雜草遍地。

嘎、嘎、嘎……山穀上空幾隻餓鷹在廝打爭食,不時發出聲聲淒厲的怪叫。

峽穀空蕩。透過稀疏的罌粟林,兩山相峙的平穀中,有紅白相間的植物帶。仔細看去,是一片十分繁密的碗狀花朵,像一柄柄倒著的陽傘。懂行的人,一看便知,這是一片煙地,那花朵便是提煉鴉片的罌粟花。

穀地看不到一個人影,在死一般的沉寂中,隱隱透出一股殺氣,給人以陰森恐怖的壓抑。此地是中國與泰國、緬甸、老撾三國交界處,是世界著名的鴉片產地,也是天、地、人三不管的大匪窩,各國匪徒雲集,罪犯橫行……

峽穀口的紅色花崗石上,鏤刻著“大清國界碑”字樣,碑基苔蘚斑斑,掩沒在半人深的茅草中。離界碑不遠,十數米高的平滑青石上,刻著四個殷紅的大字——死亡峽穀。紅得如同正在流淌的血水。

一條山間小路,蜿蜒似蛇,九曲十八彎地一直伸向死亡峽穀的穀口。

穀口的一塊大青石上,忽然出現了兩個黑衣漢子。左邊那個,絡腮胡須,身體彪悍,威武有力;右邊的那個,白淨麵皮,獐頭鼠目,身材瘦削。他們踮足伸頸地望著穀口,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人。

歸鴉聲聲,黃昏將至。

“媽的,天都快黑了,怎麼還不來,莫不是那小子膽怯,不敢來了!”絡腮胡子不耐煩地說道。

白淨麵皮微微一笑,搖了搖頭,說:“不會的,你想以此人在江湖上的名望,怎會水黃?再說,他既有膽傳帖說要來拜山,那他就一定有膽前來。”

又過了一盞熱茶的功夫。

“得得得得”,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匹棗紅馬順著羊腸小路由遠馳近,轉眼間便奔到了穀口。隨著馬上騎士的一聲吆喝,在大青石前兩三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是一個長得十分英武的壯年漢子,身著深藍色萬壽緞對襟唐衫,腰紮子彈帶,兩邊分別掛著一把二十四響的駁殼槍。

“閣下就是‘青山客’?”絡腮胡睥睨著眼,上下打量來人。

壯年漢子點了點頭:“二位是?”

“我們奉了穀主之命,前來迎接閣下。”

“砰!”絡腮胡子猛地一撩長袍,露出了一支德國造的湯姆森衝鋒槍,對著馬上的人一勾板機,“噠、噠、噠、噠、噠”,一梭子彈猛射而出。

青山客一個“鷂子鑽雲”,以奇快絕倫的速度拔起,讓過槍彈,團身一個倒翻,又穩穩地落在了馬鞍上,冷笑道:“這難道就是你們死亡峽穀的迎客之道嗎?”

兩漢子見他身手如此之快,心中大驚,連忙抱拳訕笑道:“在下班門弄斧,得罪,得罪!請閣下隨我們來。”說罷,他們跳下青石,向峽穀裏走去。

青山客一抖韁繩,縱馬跟上。

峽穀深處,有一座破舊的大廟,廟門兩旁嶄齊地站著八名荷槍實彈的土匪,一個個箭袖緊身,彪悍凶惡。

三人來到了廟門前,絡腮胡一伸手,道:“請!”

青山客飛身下馬,邁步向廟中走去。

廟門到大殿沿途,數十名土匪兩排站立,中間隻留了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道路。

大殿上,放著一把虎皮靠椅,上坐一人,三十出頭的年紀,滿腮虯須,濃眉大眼,相貌粗獷,身高在六尺左右,虎背熊腰。他身穿一身很考究的黑綢褲褂,腳蹬美式軍用長皮靴,手戴皮護腕,腰係一根又寬又厚的野牛皮帶。護腕和腰帶上均鑲金飾銀,鑲滿了各色寶石,光彩奪目。此人就是十萬大山中人人談虎色變的滇南綠林匪首——鎮疆神,一個傳說中與魔鬼一樣凶殘的神奇人物。

虎皮靠椅背後,站著八名高矮胖瘦形態各異的土匪。他們是滇南八座最大山寨的寨主,綽號“八大金剛”。都是風雲一時的人物,稱雄綠林的一方霸主。

“嘩啦!”眾小匪將數十支上著明晃晃刺刀的步槍交錯而架,故意壓得很低,使人無法昂首穿過。

按綠林中拜山的規矩,來客須先行過關,如什麼上刀山,油鍋撈錢,鑽槍林等等,這鑽槍林,本是考驗對方的膽氣,但此時小土匪們故意將槍壓低,便是存心要迫使對方低頭。

庭院中放著兩隻大鼎,鼎中烈火熊熊,火光映照在交錯排列的數十把刺刀上,發出耀眼的光芒。

鎮疆神一動也不動,半躺在虎皮靠椅上,雙目定定地注視著三十多步開外的青山客,心中隱隱地浮起了一片陰雲。從對方那精光暴射的眼神,和身上流露出的那一種超凡脫俗的冷傲氣質上,他已看出,對方是一個很不好對付的人物,恐怕是自己平生以來遇到的最強硬的對手。

青山客冷冷一笑,深吸一口氣,猛地將手中的竹鞭高舉頭上,隻聽當當當,就如鐵棍劃豆腐,那架著的刺刀,碰上這竹鞭便向兩邊倒去!青山客昂首從刀叢中穿過……

小土匪們隻覺人影一晃,青山客已大踏步上了大殿的台階。

大殿上下百餘名匪眾駭然變色,他們沒料到對方的功夫竟會高超得如此驚人。要知道,要用馬鞭撥開這堅銳無比的數十把刺刀,這不但要有絕好的內功腕力,如若沒有超人的膽識,那也是萬萬不能的。

鎮疆神眼中,露出了一絲讚許與憂慮的複雜神色,但瞬間便即消失,出現在人們麵前的,仍是那一張毫無表情的令人恐怖的麵孔。

青山客抬眼又仔細打量了鎮疆神一眼,心中微微一凜,忖道:此人眼中精光內蘊,武功一定很高。而且,他的臉上並不做出尋常匪徒所特有的猙獰凶狠之色,但卻使人倍感恐怖,如此人物,不愧是滇南綠林的領袖,隻可惜入了黑道。

這時,鎮疆神已從虎皮靠椅上挺身站了起來,走下台階,拱手說道:“閣下遠程而來,便是貴客,敝人有失遠迎,還望恕罪。”青山客一抱拳,朗聲道:“豈敢!在下素仰穀主大名,今日特來拜會。”

這時,已有小匪在大殿前擺好了兩張檀木椅和一張茶幾,端上了兩杯雲南特產普洱茶。

“一路鞍馬勞累,有話請坐下慢慢談。”鎮疆神擺手招呼,見青山客在檀木椅上坐下,冷冷看他一眼,臉上現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仍是客氣地說,“不知有何見教,請直說無妨。”

青山客雙手抱拳,站起身來,先向鎮疆神致禮,再向大殿上下的匪眾作了羅圈揖,誠懇而正氣凜凜道:“我青山客馳馬千裏,冒險犯難來到這裏的目的,一是拜會英名遠揚的穀主和各位兄弟;二是請求穀主交出那張秘行圖,停止大煙土的販運!”

鎮疆神先是一楞,繼而大眼珠骨碌一轉,身子往靠椅上一仰,狂傲地哈哈大笑起來:

“螞蟻打哈欠,好大的口氣!你要我停止販運煙土?”

他霍地站了起來,雙眉向上一挑,右手習慣地摸著腰間佩刀的金柄。像得到了號令一樣,八大金剛一下子站到了兩人坐的檀木椅後,臉上齊現怒色,不約而同地都把手按到槍柄上,隻待鎮疆神一聲令下,便會迅雷不及掩耳般拔槍開火,在青山客身上穿幾十個血窟窿。

鎮疆神跨上一步,怒目瞪著青山客,一字一頓地說:“你青山客出身滇中望族,看到國勢衰微,將偌大的家產全部分給窮人,投筆從戎報國,我鎮疆神敬佩你的為人,今天才在這裏客氣接待你。可我販運煙土,礙你什麼事了?你管得著?”他頓時滿臉陰雲,殺氣陡起。

青山客麵無懼色,慷慨陳詞道:“兄弟,你割據滇南,自號鎮疆神,就應負責守疆保土,為民謀利。可是如今,列強欺我中華,百姓淪為東亞病夫,都是因鴉片毒害所致。自從清代林則徐以來,雖屢申禁令,但由於金三角地區種煙、熬土、密運,鴉片仍不斷流毒內地。特別是你的那張秘行圖,更使渠道暢通無阻,為虎添翼!兄弟,你也是一代英豪,怎能隻顧一己之利而禍害同胞!”

青山客大義凜然的態度和懇切的言辭,使鎮疆神一時語塞。片刻間,他又滿臉橫蠻不化的神色:“我是有名的強盜,明人不說暗話,從金三角販運進來的煙土,有一大半是我的。如果不做大煙生意,死亡峽穀一年起碼要少幾千兩黃金的進項。沒有錢,我手下上萬名兄弟都喝西北風去?至於什麼‘圖’……卵都沒有,哪有什麼圖!”他隨即嘿嘿一笑,用挑釁的目光望著青山客,“當然,如果閣下按江湖規矩贏了我,那又另當別論!”

青山客一拱手:“那好,穀主素來極重信義,我相信你決不食言。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頭,我若贏了你,你得交出秘行圖,今後如撞見販運煙土的馬幫腳隊,嘿嘿……”他拍拍腰上的槍柄,“有一打一,有兩打雙……”

鎮疆神臉上一陣抽搐:“好,一言為定!久聞閣下武藝槍法出眾,今日倒要討教討教!”龍爭虎鬥比輸贏

青山客知道,不勝他已是不行,當下也不退讓,不卑不亢地說:“既然如此,就請穀主多多指教了!”說罷,起身站到殿中。

鎮疆神一抬手,絡腮胡扔過一把駁殼槍來。他伸手接住,掂了掂槍,說道:“百步穿楊,黑夜打香火,在一般人看來很了不得,其實很容易做到。”說話間,鎮疆神一甩手,“砰、砰、砰”,廟門對麵的一百步遠的山坡上,三團“鬼火”應聲而滅。

“好!”眾匪齊聲喝彩。

鎮疆神又道:“槍射飛鳥,人們引為奇談,那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說著,他一抬手,“砰,砰”兩槍,不一會兒,兩隻蝙蝠從空中直摔下來,落在了他的腳前,小腦袋已被打得不知去向。

“好槍法!”“神槍!”眾匪扯起嗓子直叫,吼聲震動山穀。

鎮疆神提起駁殼槍,吹了吹那還在冒煙的槍管道:“楊柳、香火是死靶,自然容易射中;飛鳥雖是活物,但它不會思考,既不知道躲閃,更不會還擊,那也算不得什麼!”

“那麼,穀主的意思是?”青山客猜想對方可能出什麼難題。

鎮疆神道:“隻有比武,雙方相隔一定距離,同時拔槍對射,這樣,才能現出真正本領。看出拔槍速度,槍法的優劣,反應的快慢以及避彈的功夫。閣下認為我這個提議怎麼樣?”他用挑釁的眼神直視對方。

“對射!”青山客微微一驚,他萬萬沒料到鎮疆神竟會提出這麼一個以性命為賭注的比槍方式!他明白,鎮疆神是想在這一次表麵上看來十分公平的比槍中體麵地將自己置於死地。

“怎麼,閣下不同意這麼比法?”鎮疆神臉上,浮現起鄙視的神色。

“不,我完全讚成!”青山客咬咬牙,沉聲說道。他此次前來死亡峽穀,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心想:比就比,反正頂多不過一個“死”字,豈可臨陣退縮,讓人們笑話我是個孬種!

鎮疆神一挑大姆指:“好,是條好漢!”他抬手叫來一名小匪,讓他等會兒朝天鳴槍。吩咐完畢,又扭頭對青山客道:“我們都必須聽到這位兄弟鳴槍後才能伸手拔槍。”

兩人一東一西,在庭院中相距三十來步遠站定,挺然而立,雙手貼腿垂放。

青山客情知一會兒便生死難卜,當下心中默默念道:“孩兒呀孩兒,為父如有不幸,望你能夠早日長大成人,文成武就,在父親的道路上走下去……”

鎮疆神一向自以為武功天下第一,槍法亞洲第一。他堅信,一會兒自己不等對方拔出槍來,便能一槍就將他擊翻在地。

眾匪一齊將目光投在場中的青山客和鎮疆神的身上。原來,他們都認為鎮疆神的槍法天下無雙,但剛才見青山客的武功高得出奇,不由替鎮疆神擔擔心起來。

八大金剛等人已將手按在了手槍柄上,隻要一見穀主危急,便好立即動手保護。

“砰!”小匪手中的長槍終於對天鳴響。

幾乎是在長槍鳴響的同時,青山客和鎮疆神的手都閃電般地向腰間插著的駁殼槍伸去。

“砰!”鎮疆神的槍先響了,他搶先拔出了手槍,拔槍、開槍,兩個動作一氣嗬成,前後隻用了半秒鍾不到的時間,快得簡直使人相信是用魔術變出來的。

在勾動板機的一霎那,鎮疆神的頭腦中飛快地掠過一個念頭:青山客完蛋了!

但是,當青山客的手抓住腰間駁殼槍的槍柄時,他那雙一直沒有從對方身上移開的眼睛,已看見對方的槍搶先拔出。他迅如閃電,身體如同踩在一塊燒紅了的鐵板上,疾彈而起。這時,一粒子彈貼著他的鞋底穿了過去。他在空中迅速一個翻身,並飛快地拔出了駁殼槍,“砰!”在空中回敬了對方一槍。

鎮疆神反應也十分迅速,他見一槍未中,正要再補上一槍,但是,他已看到對方那在空中的槍管已指向了自己。此刻,如同條件反射一樣,他團身向一旁滾去。飛快一躍而起,舉槍正要打,但就當他的手指正扣板機時,“叭!”一粒子彈正打在他的槍管上,駁殼槍頓時飛落一旁……

鎮疆神定睛看去,隻見對麵一支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自己的腦袋,他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了一個念頭:完了!心中卻陡地冒出一股寒意,臉唰地變得慘白。

八大金剛等人大吃一驚,急忙拔出槍來,卻隻見青山客已將槍插入腰間。眾匪見如此情況,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鎮疆神臉部肌肉急劇抽搐,眼中滿是驚疑、痛苦、憤恨的神色,臉色白得如紙灰一樣。

青山客臉上堆笑,抱拳道:“穀主好意成全,在下承讓了!”

鎮疆神神色黯然,慘然一笑:“你……贏了!”

“多謝穀主的盛情招待,在下這便告辭了!”

青山客拱手一揖,轉身便走。他知道鎮疆神素將“信用”二字看得極重,當下也便不再提那停販大煙之事。他想眼下硬逼他交出秘行圖,恐怕反生枝節,不如以後再說。

鎮疆神木然地站著,定定地望著青山客的背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青山客一步一步向廟門走去,他也有些擔心鎮疆神會惱羞成怒,命令手下將自己亂槍打死。他打定主意,一旦發覺不妙,便立即回頭一槍將鎮疆神擊斃,讓滇南綠林群龍無首,一蹶不振。他兩眼注意著前麵,兩耳機警地聆聽著四周的動靜。

離廟門還有十米……七米……五米……

青山客仍舊神色泰然,緩緩而行。

鎮疆神望著地下的駁殼槍,彎腰將手伸了過去……

眾匪正等著鎮疆神的命令,見狀一齊舉槍待發。

鎮疆神的手已要摸到駁殼槍了,但卻又直身站了起來,長歎一聲,頹然地癱坐在檀木椅上。

眾匪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青山客終於邁步跨出了廟門。

“得得得得”,一陣馬蹄聲響,漸漸遠去……司令張榜招賢士時光飛轉,彈指間,已是一九四二年了。

十五年前的一場拚鬥,給死亡峽穀不遠的懷遠鎮,留下一連串的奇聞:橫行滇南的綠林首領鎮疆神突然銷聲匿跡,他手下的匪眾樹倒猢猻散;令許多人垂涎的那張秘行圖,已不知去向;金三角秘密運毒通道突然受阻;流向內地的鴉片明顯減少。也有小股馬幫腳夫貪利冒險販毒,卻往往死在一支神槍隊的槍口下……

這是寒意已濃的深秋時節。

清晨,懷遠鎮的城門照例又開了,城門洞開,人流熙熙攘攘。

人們注意到,站崗的哨兵已由昨日的十二名增加到十六名,並在臨時搭起的掩體上架起了一挺歪把子輕機關槍。

哨兵仔細地盤查著進出的行人,對那些年輕孔武的粗豪漢子尤為注意,不一會兒功夫,已經有兩人被當作可疑分子抓了起來。

兩個睡眼惺忪,斜戴軍帽的士兵手提漿糊桶,走到牆根底下,貼上一張榜文,便自走了。

“喂,你們看,那裏又貼什麼了?”

“貼什麼,還不是那些加稅收捐,殺人砍頭告示!”

“走,看看到底又有什麼事了!”

“喂,陶老夫子,咱們大夥兒都不識字,麻煩你給念念吧!”

穿長袍,戴老花眼鏡的一個老學究模樣的人,假意推辭了幾句,便得意洋洋,搖頭晃腦地讀了起來:“咳咳,招賢榜,……本官署現有警衛隊長、副隊長空缺各一名,凡有誌從戎行伍之賢人高士,皆可來署候選……凡應試合格者,當即錄用,酬以厚薪。懷遠衛戍司令長官白漢堂啟,民國××年×月×日。”

白漢堂,在懷遠鎮,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時逢亂世,在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城市中,白司令無疑便是此處的太上皇了,他的手中,握著懷遠數萬人的生殺大權。城中,那座最大,最氣派,占地數十畝的宅子,便是白司令的官邸。

操場上,擺著一套桌椅,桌上放著香茶水果。

白漢堂將胖胖的身體靠在椅背上,心中好不煩惱。招賢榜貼出去幾個時辰了,上門來應試的倒也不少。不過卻盡是些市井無賴和江湖騙子。他搖了搖頭:“過去,我常聽人說,江湖之中藏龍臥虎,頗多能人奇士,原來並非如此!”

正在這時,門口的衛兵高聲叫道:“吳小姐到!”那尾音,拖得特別長。

白漢堂與孫副官聞言,一齊把目光向門口投去。

“喀、喀、喀”隨著皮鞋踏地的脆晌,一個英姿颯爽的年輕女郎出現在門口,她上穿緊身騎士衫,下穿馬褲,腳上蹬著一雙小巧秀氣的奶黃色馬靴。人也長得極標致,特別是那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秋波流轉,春意蕩漾,最是迷人。

這位吳小姐芳名吳雲娘,自幼在天津上學,直到前兩年畢業後才回到家鄉。她的父親生前是白漢堂好友,是本地世代的名門望族。這吳雲娘生性好動,整日裏不是騎馬打槍,便是跳舞玩牌。父親死後,便把那數間店鋪全交給了管家,自己則穿衙過府,活躍於社交界中。她也時常到白漢堂家來玩。白司令對她也確是另眼相看,十分熱情親切。

“雲娘,你怎麼找到操場來了,有什麼事嗎?”白漢堂說話間,兩隻圓眼睛已在她身上轉了幾圈。

“白司令,你不是貼出了招賢榜?我是毛遂自薦,來給你當個小兵的。”

“雲娘,別給我開玩笑了,你爸留下的產業,足夠你一世吃穿不盡了,你怎會把這麼一個小小的警衛隊長的職位放在眼裏呢?”

“白司令,我不是一個安於守業的人,更不願意平平淡淡的過此一生。如今國家正值多事之秋,有誌兒女自當投身報國。再說,您是先父的朋友,又是我平生最崇敬的人,如能任職麾下,朝夕之間,也便能時時聆聽4&ftJ教誨了。”說著,她那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已溫情脈脈地向白漢堂送去了一陣春意。

白漢堂渾身都麻酥了。心想:喲,這小娘們兒果真對我有意思!他連聲讚道:“好,好,不愧是新時代的女性!不過……你一個女孩子家,這個……”

“白司令是看不起女人嗎?”吳雲娘一伸手,拔出腰間的勃朗寧手槍,一抬手,“砰、砰、砰”三聲槍響,五十米開外的槍靶上,紅心開花,打了三個十環。

白漢堂暗吃一驚,他雖素知吳雲娘平時喜歡打槍,但認為頂多不過是玩玩而已,卻萬萬沒想到她竟有如此本領。

“好,好,真不愧是一位巾幗英雄,女中豪傑!從今日起,你就是警衛隊的正隊長啦!哈哈哈哈……”白漢堂右手輕拍圓鼓鼓的肚皮,哈哈大笑。

“多謝司令誇獎,雲娘定當鞍前馬後全力效勞,決不辜負司令的栽培!”吳雲娘說著,“啪”腿跟一靠,舉手行了個軍禮。

就在此時,門口傳來了衛兵的喝斥聲:“什麼人?站住!”

白漢堂等人聞聲,一齊將目光轉了過去。

門口,站著一位虯須大漢。濃眉大眼,虎背熊腰,異常傈悍。看年紀不過二十多歲。他頭戴呢帽,身穿黑色綢衫,燈籠褲,腳穿一雙黑色長統皮靴。腰間的皮帶上,別著一支左輪手槍。

兩名衛兵見來人要往裏闖,忙把兩支上著刺刀的步槍對準了他,那虯須大漢冷冷一笑,雙手左右一撥,那兩名衛兵頓時站立不穩,東倒西跌。

虯須大漢抬腳邁步,徑直走了進來。他一揚手中的招賢榜,說道:“這不是你們貼出去的嗎,現以又怎麼拒人於千裏之外呢?”

白漢堂從外表上已一眼看出對方來曆不凡,連忙站了起來,抱拳拱手道:“下人無知,義士千萬莫怪,白某有禮了。”

在下屠牛,自幼浪跡江湖,今天見司令出榜招賢,鬥膽前來一試,期望能從軍行伍,謀個正途。”

“義士久闖江湖,想必定有驚人的本領吧?!”

“驚人的本領那是沒有的。不過三腳貓把式倒也還有一兩手。”說著,屠牛右手大姆指頂開槍套的扣絆,飛快地拔出左輪手槍’對著天空,“砰、砰”就是兩槍,一回手,又將槍快速插入槍套之中。頂槍扣、拔槍、舉槍、射擊、插槍,這一係列動作前後不超過一、二秒鍾。真是快得無法比喻。

白漢堂正驚疑間,“噗、噗”兩隻麻雀從空中直掉下來,腦袋已被打得不知去向。

白漢堂、孫副官、吳雲娘三人頓時驚得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過了半晌,白漢堂才回過神來,連連讚道:“好槍法,好槍法'真是天下第一神槍手!想必閣下武藝也一定十分高強,能否讓白某一開眼界?”

“司令之命,敢不遵從!”屠牛說罷,飛拳踢腿,隻見他左進右退,拳風虎虎,閃騰跳躍,快如閃電。隻一會兒功夫,屠牛已將四十八路華拳打完。此時,他使個“英雄打虎收招式,拳罷庭前五更天”,結束了拳勢。

白漢堂目光下移,不覺大吃一驚,隻見屠牛打拳走過的地方,硬實的泥土上留下了一個個深深的腳形凹坑。這,除非內功深厚之人,絕難辦到。

“好,好,好。”白漢堂一連說了三個好字,“閣下真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如今戰事紛紜,黨國非常需要有本領的軍人,如果閣下不嫌棄,就暫且充任警衛隊副隊長之職,以後一有機會我便會破格提拔你的。”

屠牛喜道:“多謝司令錯愛,小人定當全力報效。”

“來,我給你介紹一下。”白漢堂一指吳雲娘,“這是吳雲娘吳隊長,今後,你們便在一起共事了。”

“屠大哥,你的本事這樣好,這隊長理應讓你來當才是。”吳雲娘說笑著,落落大方地將纖手伸了過去。

“吳小姐說笑話了,屠某一介粗人,以後還望吳小姐多多指教。,,握著吳雲娘那溫軟潤滑的素手,屠牛憑直覺感到:這決不是一個尋常的女人!

虎視眈眈藏珍閣

藏珍閣,座落在白府的後花園中,雕簷畫角,盤龍繞柱'是一座造型古雅的二層木樓。樓上,堆滿了白司令二三十年來,從民間搜括來的各種古玩字畫,奇珍異寶。

藏珍閣,牌匾上那三個柳體大字,筆走龍蛇,蒼勁有力'使藏珍閣又氣派了不少。但是,這裏並不安靜,數十年來,不知有多少綠林好漢,江洋大盜都喋血於此,喪命在樓中那重重的機關暗製之下。這些冒險闖樓的人,似乎不都是為了樓中的珍寶,而是為了一件更重要的東西……

這座大樓,是本城最有名的巧匠“賽魯班”張木匠設計並監製的。木樓落成的當天晚上,張木匠便暴死家中,八名外地工匠也一齊失蹤。因此,這閣中秘密,隻有白漢堂一人知道,也隻有他一人能順利地進出內外而無性命之憂。

倚靠在回廊中的柱子上,仰望著前麵不遠處的藏珍閣,已換上了一身軍人製服的屠牛,目光中放射出異樣的神彩。那目光,是一個獵人暗中窺視獵物時所特有的。

一陣微風吹過,送來縷縷沁人心睥的清香。但是,於這花香之中,屠牛仿佛嗅到了一絲餘味未消的血腥氣息。他心弦微微一顫:難道我的命運也會同那些先驅者一樣嗎?不!決不會一樣!我做事從來還沒有失敗過,這一次我也一定會成功的!他注視著藏珍閣那兩扇朱紅大門,充滿了勇往直前的豪氣和自信。

此時,注視著藏珍閣的還有一個人。她就是白府現任警衛隊長吳雲娘。她穿一套貼體的美式女軍服,腰間別著一支勃朗寧小手槍,顯得英姿動人。她望著倚柱而立的屠牛,嘴角泛起一絲神秘的微笑。

“屠副隊長,你在想什麼呢?”吳雲娘緩步踱到屠牛身旁,在回廊中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哦,吳小姐——不,吳隊長,我隨便閑站著,沒想什麼。”屠牛急忙轉過身來。其實,他從身後的腳步聲中早已猜到來人是誰了,隻是裝作沒有聽見而已。

“屠副隊長,別騙人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吳雲娘高深莫測地微笑著。

“哦,那你說我在想什麼?”屠牛不露聲色地道。

“哎,屠副隊長,你剛才直盯著藏珍閣,好像對這木樓挺感興趣,是嗎?”她兩道銳利的目光直盯著對方的麵部,想捕捉到那不易察覺的微妙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