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人家國身夷滅,槁葬山巔化作塵。
且說揚州城破的消息已報到南京了。馬士英怕左良玉病死的話是詐非真,再不肯把黃得功、黃斌卿兩員虎將調去救援,隻發檄調劉良佐、方國安、黃蜚去江邊防守。劉良佐、黃蜚還揚兵在江頭排列。方國安戀著江北上遊的快活,竟不赴調。
四月二十六日,弘光召對,向群臣問:“遷都如何?”禮部尚書錢謙益極言:“防守江幹得人,自然無虞。此時遷都非便。”馬士英請調黔兵入衛,辦走貴陽,萬無一失。吳希哲等力諫不聽。是日黔兵一千二百人入城,傳令住雞鳴山,僧房盡被占住,僧眾逐出,不許帶一毫物件出來。每夜撥二百名,守自己私宅。
二十七日,龍潭驛探馬至,報稱敵編木為筏,乘風而下。下午又報稱,江中一炮,京口城去四垛。忽楊文驄令箭至,報稱江中有數筏,疑是敵兵。因駕炮城下,火從後發,震倒頹城半垛。隨發三炮,江中筏俱已粉碎。馬士英重賞楊報的人。以前報兩人,俱一捆四十棍。從此報驚寂然,揚州信息斷絕。正是:
淮揚棄去何須惜,且喜君王串戲忙。
五月初一日,巡兵巡到東長安門,不知何人何時書一對聯在門柱上,道:
福人沉醉未醒,全憑馬上胡謅;
幕府凱歌已休,猶聽阮中曲變。
巡兵巡到西長安門,也有一對聯道:
福運告終,隻看盧前馬後;
崇基盡毀,何勞東捷西铖。
又一對聯道:
二璫翻世界,七煞卷地掃東林;
一馬踏江南,四柱擎天歸北幕。
巡兵抄了三副對聯報了丞相府,馬士英反要打起巡兵來。再三告饒,盡行革退了。
次日,遣京營兵二百名,渡江迎黃得功移守阪子磯。自己到清議堂傳令,請百官議事。隻張捷、楊維垣等三四人,其餘竟不赴請,馬士英大怒罷歸。
初四日,弘光竟不視朝。百官畢集,內相傳道:“皇爺串戲忙,不須朝見。”午報黃得功與左夢庚交鋒,身中二箭,血戰大捷。立刻傳旨,封得功靖國公,阮大铖、朱大典並加太子太保,總兵張傑、馬得功、鄭彩、黃蜚並加三級,各賜錦衣衛世襲。晚報劉澤清屯兵浦口,馬士英道:“棄淮不守,誰教他浦口駐紮?”說便如此說,卻也不敢詰責他。
次日五鼓,有三四騎馬的,似將非兵,從金川門進,竟到馬士英家,不報門而入,並沒人攔阻。不多時,馬士英就入內朝,和韓、盧兩太監商議。傳旨意令各城門下閘板,辰時開,申時閉。盤詰奸細,不許人私自家眷出入。
初七日,升楊文驄右僉都禦史,巡撫蘇、鬆、常、鎮、揚五府。霍達巡撫,專駐江口。封鄭鴻逵清寇伯,寵賜蟒衣金幣。將士各進一級。銀五千幣五百,分賞將士人等。遣太監盧九德齎往鎮江,是夜前去。其時清兵駐紮瓜洲,排列江岸。隔江盤炮,兩下如賽炮的一般,晝夜不絕。
初九日,清兵開閘放船,如蟻而下,並沒一人敢攔阻他。楊文驄三日前先把糧米二千石,托他畫社好友藍田叔大船裝載杭州去了,自己第三日才起身往蘇州到任。未到丹陽,聽得清兵過江,換了快船,飛也似去了。各官科不能敵,換了便服,也叫快船奔往蘇鬆去。一路文臣武將,紛紛逃奔。鄭鴻逵帶了兵將跑到丹陽,縱兵劫掠,且劫且燒,奪路南走,不知去向。可憐:
昨朝封蔭成何用,喪家之犬落湯雞!
清兵過江的報,已到京城。午後傳旨,喚集梨園子弟進大內演戲。弘光與韓讚周、屈尚忠、田成等一班內官,雜坐酣飲。弘光道:“馬士英強朕做皇帝,如今事出來了。君臣聚會,快樂得一日便是一日。且莫管他。”又問左右內官道:“馬士英可有本來?”都道沒有。吃到酉牌時候,打發了戲子出去。弘光與眾內官約會了,二更天氣,奉了太後,帶了一妃子,大小內官十餘人,都跨馬從通濟門走出。文武官員,沒一個人知道。行得快了,丟下了宮娥、女優五六十人,雜遝西華門內外。天明了,逢人便叫,各自跟人去了。那些個:
黃金費盡教歌舞,留與他人樂少年。
且說十一日黎明時候,禮部尚書錢謙益不見動靜,特往馬士英家問個消息。門庭紛紛嚷嚷了一會,忽見馬士英將帽快鞋上馬衣,從裏麵出來。也不作揖,向錢尚書拱拱手道:“詫異!詫異!我有老母,不得隨君殉國。且走回鄉去再處。”上馬竟去。隨後婦女三四十人,皆馬上裝束,家丁一百餘人,都是戎裝,其子總兵馬錫押在後邊。一隊隊的馬打從孝陵衛,喚了守陵的黔兵,把她母親裝了太後,不知往哪裏去。
錢尚書歎息了一回,隻得回衙。又有人報知,天子已出京去了。沒奈何,在衙靜坐,把死生聽之於天。不在話下。
卻說吏部尚書張捷,料不能保全,微行到雞鳴寺,將佛幡帶,縊死在佛前。中書舍人龔廷祥投河身死。中書舍人陳及他兒子舉人陳伯俞、戶部主事吳嘉胤,都在家自縊身死。左副都禦史楊維垣,叫家人買了三口棺木,立刻催促兩妾縊死,殮入兩棺內。把一棺擺在中間,填了些緞匹,置一幾,幾前列一牌位,上寫“左副都禦史楊公維垣之柩”。自己帶了二仆,夜走秣陵鎮,黑夜間被人殺害。數日後另有仆人走過死處,屍為犬食過半,隻頭麵儼然,緣知是他家主。正是:
不須朝裏玄黃戰,到死方知報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