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羅公山李闖卒滅 杭州路馬相潛奔(3 / 3)

且說弘光投奔太平府,誠意伯劉孔昭閉城不納,隻得奔往蕪湖。黃營中軍翁之琪,具船迎入。黃得功朝見大哭,奏道:“皇上死守南京,臣等尚可借勢保守。如今輕身一出,將何所歸?”朱大典、方國安等亦來朝見,議奔杭州。

忽劉良佐引清兵來追。黃得功隔河叫罵,不提防良佐一箭,射中得功左臂。黃得功知事不濟,拔刀自刎。劉良佐遂奉上渡江。翁之琪大叫一聲,投水而死。有詩為證:

黃帥殉君感恩遇,中軍靖節更堪憐。

英雄熱血原天授,憑吊雙忠淚不幹。

且說朱大典、方國安約了阮大铖,要打從獨鬆關一路,取道餘杭縣,到杭州再處。阮大铖巢穴在南京,遂向方國安道:“公可兼統我的兵,先到杭州。我渡江看看家裏,帶了家眷悄悄趕來,再會聚在一處。”方國安、朱大典星夜領兵走了。

阮大铖換了衣裝,悄奔南京。路遇一仆,才知:“京城百姓先到牢裏捧出假太子來,入西華門至武英殿,取戲箱裏翊善冠戴在頭上,就在殿登極,群呼萬歲。隨即有七八千人,先搶了馬老爺西華門公署,次搶了雞鵝巷馬大爺都督公署,又搶了北門橋馬老爺私宅。搶完了三處,就分頭搶楊維垣老爺家、陳盟老爺家、阮老爺家。惟阮老爺家搶得狠毒,二十四房小奶奶都被搶走了。小的們亦是空身逃出,並沒私毫。老爺不可回去,回去定遭百姓殺害。”說罷大哭起來。阮大铖也哭了一場。隻得回身趕朱、方二人,也往杭州逃難。不在話下。

隻說馬士英奉了母親———隻說是太後,帶了家眷,黔兵、家丁共有七八百人護送,怕獨鬆關有官把守,打從廣德、安吉迤邐而行。人馬浩浩蕩蕩,漫山塞野,一路雞犬不寧。廣德州聽了這消息,閉城不納。馬士英大怒,挽弓躍馬,督兵攻城。城破,殺了知州,劫了倉庫,百姓大半受傷。離了廣德,先遣人將手書送與安吉知州黃翼聖,道:“廣德見拒,故爾行權用兵。若首先倡義,當有不次之擢。”黃翼聖怕他行凶,帶了士民肅迎道左;掃除衙舍,以居停太後及眾家眷。浙江巡撫張秉貞,正遣人下檄問太後真假,黃翼聖回文道:“閣部既真,恐太後亦非假。”張巡撫遂備法駕迎太後入杭州。路上家丁唱有北《寄生草》道:

你也休唕,我也莫放刁,弘光走了咱誰靠?廣德州城破不相饒,馬丞相夜奔安吉道。方總兵兵馬亂紛紛,咱馬兵隨後也慌忙到。

唱了一支,又有唱著的,也是北《寄生草》道:

你也休唕,我也不放刁,黃得功刎了明無靠。劫糧的劉孔昭海中逃,賣君的劉良佐千秋笑。權奸自古少忠臣,傍州例請君瞧,也須知道。

其時朱大典帶兵馬不多,到了獨鬆關,關上守備驗實放行,軍民也都相安。隨後方國安兵到,他平昔縱兵搶劫慣了,又添了阮大铖的人馬,都是驕兵,在獨鬆關揚威耀武,就爭鬥起來。把關守備親自安撫,讓他們過了。一路搶東西,奸婦女,賽過流寇。餘杭縣城外家家閉戶,婦人先期入城去了。南門外一個五十六七歲的婆子,久沒人要她的。被七個兵丁拿住,婆子叫道:“我老人家,你拿我何用?”兵丁道:“誰要你養孩子麼,拿你去懸懸腰。”不由分說,拿往土地堂裏。七個人輪流戲弄,戲弄遍了,放她轉來。人問她道:“婆子,你吃了苦了。”婆子笑道:“我從小兒也沒有這般快活,說我吃苦,可也罪過。”沒一個人不大笑起來。隻這一件便知方兵的作惡。馬士英的兵,還虧他兒馬錫做過京營總兵,略有檢束,一路不十分搶劫奸淫。

到了杭州,太後寓公廨,兵屯於候潮門外。潞王在杭朝見太後,太後不肯見。馬士英朝見潞王,奏請擇吉登基,效南宋高宗故事。潞王再三不肯。

馬士英坐在虎林書院,有一秀才沈乘獻策,要屯兵三千在北新關北新橋口,以禦北兵。馬士英在京與他相識,見他身材雄偉,議論風生,就準行了,委他去相驗地處,並分派民家,每家大的養三四丁,小的養一二丁。沈乘得了他的令,來見督關主事鄭正學,說馬閣部的主意。主事不敢怠慢,留沈乘小飲。衙役紛紛的傳說出來,有出尖的百姓亂嚷起來道:“馬閣老壞了國家,今又來害我百姓人家。沈秀才聽他指使,不如先打殺了他,也免了養兵的苦。”等至申牌時候,沈乘搖搖擺擺,打從關署出來,眾人攔住了問道:“沈相公,可是要我們養兵?”沈乘道:“馬老爺主意,與我何幹?”眾人道:“打,打,打!打死了你,免我們百姓受累受苦。”一傳十,十傳百,頃刻間聚了五六百人。都擁在北新橋,從新橋打起,拖拖拽拽,直打到西橋———是沈乘住處。頭打開了,眼打出了,腰打折了,腿打斷了,竟成了個肉醬。眾人才一哄都散了。

這話傳入馬士英耳朵裏,曉得百姓恨他入骨,住身不牢。適值楊文驄從蘇州逃來,說殺了安撫黃家,星夜逃來的話。馬士英是越其傑的妻弟,楊文驄是越其傑的女婿,姻婭至親密密商議了,次日,帶了假太後與那家眷、黔兵、家丁,簇簇攢攢,渡過錢塘江,往溫、台一路去了。

方國安原是過江人,也都打夥兒先後渡江。

好好的江山,壞於魏、崔、馬、阮之手。有詩為證:

山當屋背水當前,斂霧收雲亦貯煙。

繡管未拈非鬥巧,彩箋乍拭又爭妍。

憑將細譜三朝事,敢輒狂呼一夜天。

如舊河山新灑淚,不禁急管更繁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