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蛛絲馬跡(1 / 3)

薑博襄突然做出了一個決定:率領何澤和吳程即刻到警備區政治委員韓銘的府上造訪。

此刻為晚飯後。準確時間是7點35分。

他們雖然誰都沒有抬腕看表,但他們相信時間不會錯。因為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節目剛剛結束。

每天雷打不動地收看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節目這不僅是薑博襄乃是幾乎所有黨、政、軍官員所形成的習慣。這種慣性作用所產生的效應,通常的說法叫作“關心國家大事”,有的把外沿拓寬則將其中的“國家”兩個字換成“世界”。如果叫這些官員說說內在體驗性的感覺,他們雖然幾乎難以找到一個恰當而準確的字眼兒,但是他們可以依稀感到此時此刻的電視屏幕仿佛直通他們大腦最敏感的神經中樞,又依稀感到此時此刻的電視屏幕象個手握最高權柄的法官好象時刻將宣判他們的命運。如果再問他們此時此刻的心境,是田園牧歌,是小溪垂釣,是大漠孤煙,是狂飆天降,是軍號聲聲,是春棠秋菊,是暴風驟雨,誰又能說得明白呢。

“怎麼去?”何澤問。

“十一路。”薑博襄答。

“那就開步。”吳程搶先走出了房間。

警備區政治委員韓銘的官邸座落在距招待所1200米處的將軍山北麓一片高大而茂密的楊樹林內。拐過招待所前麵的柏油馬路往南,過去是一條坎坷不平的泥濘小道,不知那年那月被拓寬成能夠對開兩輛汽車的平展光潔的水泥路,附近群眾給這條路冠以“將軍道”的名稱。將軍道路線不長,從警備區招待所前麵的柏油馬路起到楊樹林內止,整整1000米。由於將軍道兩側隻是菜地而沒有農舍,加之連接柏油馬路的路端威嚴矗立著一塊木牌,木牌上寫著“馬車禁止通行”幾個赫入眼目的大字,所以將軍道很少有人行走,無形中使人感到這條路的確具有一種將軍的尊嚴。

將軍道頂端的楊樹林內,比肩而立地排列著幾幢二層小樓。小樓與小樓的間距是經過精確計算的,一律為20米,每座小樓都獨成院落。小樓的質量絕對算不上好,樣式也絕對算不上新穎,而且從外表看給人以土裏土氣的感覺。每座小樓與每座小樓無論從樣式還是從房間多少以及樓頂的高矮,都是絕對一致。優美固然是美但醜陋到極致也顯得美妙,而唯獨既不優美又不極醜陋則顯得平庸和俗氣。

這些小樓,雖然樣子並不堂皇也不氣派,但是它的主人都是當地最高軍事機關的最高軍政長官,加之四周有肩挎新式步槍的戰士守衛,烏亮的槍刺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瘮人的寒氣,有形無形中憑添了它們的身價的高貴。

因此,當地人又稱這些小樓為將軍樓。

那麼這片楊樹林呢,大概也叫將軍林吧。

薑博襄一行三人由於身著便裝,出發之前又沒有事先給韓銘打電話,所以當他們剛剛進入楊樹林,立刻遭到值勤的警衛戰士的喝問:

“站住!你們是幹什麼的?”

吳程見警衛戰士的口氣既生硬又傲慢,還帶有一種歧視,心裏的火氣騰地躥到腦瓜頂。大概是他平時經常與一些首長的秘書與警衛戰士打交道,心裏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氣。他最看不慣的首長秘書和警衛戰士,他們本身的級別並不高,軍齡也並不長,有的還不過是個新兵蛋子,可是他們卻牛氣得不得了。別看他們在首長麵前一副殷勤卑賤的樣子,可是對一般人卻狂極了,說話口大氣粗,盛氣淩人,忘記了他自己究竟能吃幾碗幹飯,狐假虎威,狗仗人勢!沒想到在這裏又遇到這樣一個人物,可見犯這種痼疾的人還不少。他豈能容他造次,於是,他緊走兩步站在那個警衛戰士麵前,雙腿並攏,兩臂下垂,挺胸抬頭,一副凜然的指揮員的神態,然後一聲高喊:“聽口令,立正!”聲音狀若虎嘯龍吟。

警衛戰士聽到這具有特殊力度和不可抗拒地征服力的呼聲,本能般地兩個腳跟兒“喀嚓”一聲碰撞在一起,微收小腹,兩目平視,做出了一個標準的立正姿式。

“槍放下!”

“嘎嘎”兩聲。均勻、幹脆、絲毫不拖泥帶水。

“稍息!”

“嚓——!”

“什麼時候入伍的?”

隨著“喀嚓”一聲,警衛戰士高聲答道:“去年!”

“稍息!下次回答問題不必立正了。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

“你從入伍就當警衛戰士還是中途改的行?”

“從入伍就當警衛戰士。”

“這麼說你當警衛戰士都已經是兩個年頭了?”

“是。”

“都兩年了,怎麼還不懂得怎樣更好地履行自己的職責?”

“這——”

“保衛首長安全,對於陌生的來客要清楚他們的身分和來意,這是你們當警衛戰士的使命。但是,說話要有禮貌,也是一個警衛戰士必須具備的素養。你到過北京沒有?”

“沒有。”

“沒到過北京總看過反映北京馬路上的警察執勤情況的電視吧?”

“看過。”

“你瞧那些路警,發現有違章騎自行車和橫穿馬路的人,走過去先敬個禮,然後再指出對方的錯誤。可你剛才的表現又是什麼情況呢?”

“我——”

“好了,下不為例就行了。給,這是我的工作證。”

警衛戰士接過吳程遞給他一個天藍色塑料皮的工作證,迅速看了一眼,又迅速送給吳程,同時兩個腳跟兒一磕:

“首長,有什麼吩咐,請指示!”

吳程嗬嗬一笑:“我可不是什麼首長,隻是一個幹事。不過,論軍齡,足以當你的大哥。”

警衛戰士聽了吳程帶有幾分幽默的話,不由嘻嘻一樂,全身緊張的神經頓時鬆弛了。

“去,馬上打電話,告訴你們韓政委的警衛員,讓他立刻給韓政委報告,就說薑委員、何副處長還有我吳程幹事,前來拜見。”

“是!”警衛戰士恐慌地眨眨眼睛,那細長的頸項上的喉結趵突了幾下,似乎想表達什麼,卻又忍住了。他把兩個腳後跟兒猛地一磕,正正經經地敬了個注目禮,然後又規規距距地做了個向後轉的動作,大步向一個木製崗樓走去。

吳程看著被自己所征服的警衛戰士,心裏卻十分悲哀,又想大罵一陣自己的卑鄙。他覺得置身於閃爍著權力光暈的楊樹林裏,仿佛自己的心靈死死套上絞索,除了感到窒息以外,簡直象在死寂般的墓地,沒有絲毫浪漫氣息。

不大工夫,在將軍道頂端右側一座小樓的正門打開了,那同時向兩廂分開的兩扇門象過分熱情敞開的懷抱。

“嗬,薑委員!稀客。”從正門迎出來的警備區政治委員韓銘搶步向前,煞是熱情地與薑博襄、何澤和吳程一一握手。

“我們吃完晚飯出來散步,突然想到韓政委家串個門,實在有些冒昧。”一向給人以坦誠忠厚的薑博襄此刻也撒了個小小的謊。可見謊言有時必不可少,也絕非都在取締之列,有時謊言不過是機智的代名詞,往往透著靈活和通達。

幾句寒喧客套之後,韓銘將薑博襄一行三人讓進客廳。

警衛員給他們各自沏了一杯茉莉花茶。

可是,當警衛員給薑博襄的茶杯上要放茉莉花茶時,韓銘卻做了一個阻止的手勢:“等等,我這裏專給薑委員預各了一種茶葉,保準叫你滿意。”他說著從一個長條茶幾的下麵取出一個茶葉盒,擰開蓋,往薑博襄麵前一送,“薑委員,你看是不是真貨色。”

薑博襄定眼一瞧,不由一怔,見茶葉盒裏放的是福建產的那種土茶,而且葉子的形狀與自己喝的茶葉一模一樣,看來的確是正莊貨。他怎麼知道我愛喝這種茶葉?他又是怎麼搞到的?看來他早就預料我們要到他家來串門似的。這個人的確不是個凡夫俗子,而是個神秘莫測的人物。

從相貌看,韓銘顯得有些文質彬彬。據說他的實際文化程度並不高,入伍時才是個高中生。但是在六十年代,高中生在部隊算得上名符其實的秀才。我們中國的軍隊,從五十多年前的扯旗造反到現在向現代化、正規化進軍,其主要成員仍然以農村出身的士兵為主,所以文化素養一直比較低,這就為韓銘大顯身手和展露才華提供了廣闊而持久性的舞台。他不僅長得眉眼清秀,而且臉色白淨,加之他的兩眼的視力均在1.2時便配戴上了一副琇琅眼鏡,愈發顯得在武夫如林的連隊象個文曲星的化身而倍受青睞,在本部隊一直享有“筆杆子”和“才子”的盛譽,並且擢升為警備區政治委員後機關的人員還傾慕地認為他“筆頭子有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