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蛛絲馬跡(2 / 3)

事實上在警備區政工幹部的行列中韓銘也的確出類拔萃,足以算得上是個佼佼者。他在連隊當戰士時,正是林彪推行“活學活用”的時候,他是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的積極分子,每次連隊召開講用會,準是他第一個打頭陣。芝麻大點兒小的事,他都可以用“老三篇”來一番“在靈魂深處暴發革命”,並且講得娓娓動聽,感人至深,絲毫覺不出是牽強附會,嘩眾取寵,所以年年都是學用“標兵”。連隊開展“學雷鋒、見行動”活動,他的點子特別多。不僅為連隊每個班用木板釘了一個“節約箱”,而且由他掛帥組成了一個三人“縫補小組”,專門為戰士縫補衣襪,而他一雙布襪就補了大小99個補釘,休說在本連隊無人能此,就是雷鋒如果見了也會自歎不如,不久他又成了學雷鋒“標兵”。他在連隊三年,年年評為“五好戰士”。提幹後,他先後當過守備師政治部的青年幹事、宣傳科長,還當過警備區黨委的理論教員,所以對機關工作很熟悉。論實際政治工作經驗,他當過連隊指揮員、團副政委、師政委,去年又連跳兩級坐上了警備區政治工作的第一把交椅。據說當時警備區給上級報的是他當副政委,可是那時正趕上“文憑熱”,韓銘過去在當師政委以前進過一年零兩個月的政治學校,一共讀了包括《共產黨宣言》、《費爾巴哈》、《哥達綱領批判》、《共產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稚病》和《反杜林論》在內的不到10本書。誰知天公做美,就在警備區正要給上級報送他的擢升審批報告表時,卻接到政治學校補發給他的一張“大專”學曆文憑,於是他便免“副”為“正”,不僅成了警備區政治工作的一把手,而且還成為警備區的黨委書記。

至此,韓銘的升遷成一些人心頭高深莫測的不解之謎。

是韓銘出身於仕宦之家?不,他父親解放前曾是個屠夫。

是韓銘的家鄉地靈水秀?不,他家鄉是有名的“山上不長草,風刮石頭跑”的窮山溝。

是韓銘精通官場之道而善於投機鑽營?不,大凡投機鑽營都要以損人開始,但他無論在部隊還是在機關都沒有樹敵。

那麼,他亨通的官運又是靠什麼呢?

機遇。

哲人曰:必然性不是神奇的公式——它們都寓含在機遇之中。

啊,機遇,是天仙,是聖母,是婦產科醫生剖腹產的手術刀;又是淫婦,是騷娘們兒,是一窩可以生10個崽子的老母豬。

狗日的機遇!

組織處副處長何澤盯著從相貌看幾乎與自己年齡相訪但官職卻與自己天壤之別的警備區政委韓銘,心裏升起一股莫名的思緒和煩惱。

驀地,他在薑博襄與韓銘談笑間,從這間以書櫥及揮毫潑墨的條案為主要陳設的書齋般的客廳裏,發現有一部春雷牌收音機。樣式很老,工藝很粗糙,體積也笨重,市場上早已淘汰匿跡。但是,收音機卻罩著個有機玻璃罩,在玻璃罩的下方有一串燙金大字:春雷無線電廠革命委員會贈。

春雷無線電廠是春雷彩色電視機廠的前身,而這台春雷牌收音機無疑是“文革”期間的產物。這又無疑說明,韓銘早在“文革”的時候就與春雷彩色電視機廠有聯係。

何澤同時留意地注視到,不知是韓銘發現了他的目光不斷觀察那台春雷牌收音機,還是薑博襄有意無意之間正好此刻將話題扯到女騙子史曼在春雷電機廠購買一百台十八吋彩色電視機的事兒,韓銘的臉色顯得有些緊張,最明顯的標誌是他的臉頰右側肌肉痙攣地扯動了幾下。

然而令人遺憾的是恰在這時電話鈴聲響了。而且電話鈴聲很急促,大有急切呼喚的寓意。

韓銘好象獲得某種解脫般地急忙挺身而起,緊走幾步抄起電話耳機,聽罷,陡地放下電話,臉上露出氣憤和無奈地神態,向薑博襄說:“現在軍民關係說不上來為什麼那麼緊張。方才總值班室來電話報告,直屬警衛分隊兩個戰士上街,與地方幾個小青年打起來了,兩個警衛戰士被送進醫院,據說地方幾個小青年也傷得不輕。警衛分隊其它戰士一聽就火了,揚言要為那兩個被打成重傷的戰士報仇,聽說還有個戰士竟抄起一支衝鋒槍。胡鬧!我去處理一下,不然將釀成大禍!”他一邊說著一邊穿上軍衣,還沒出門就可著嗓子喊開了,“警衛員,快告訴司機把車開過來!”

薑博襄、何澤和吳程被晾在客廳裏,互相對視了一眼,急忙走了出去。

“看來,這件事鬧不好真要出人命。”薑博襄不無憂慮地說,好象當年他任保衛部長時對事態的發展在進行預測性的判斷。

“我看未必。前一段部隊都進行了普法教育,難道他們不知道殺人償命?”何澤把問題的發展看得並不嚴重。

“再進行普法教育也不行,現在的戰士有幾個是正二巴經想當兵來的?不是想混兩年回去撈個全民所有製工人,就是在地方上是小痞子送到部隊改造改造。現在誰還有什麼國防意識?當兵是為了保衛祖國,扯蛋!也難怪現在地方上瞧不起當兵的,且不要講軍人的形象‘文革’時期自己把自己就糟蹋壞了,現在既講本世紀無大戰,可大街小巷又都能看到當兵的,而且有些幹部對地方上的改革、開放這也看不慣又那也不順眼,自己靠國防費養著,對人家多拿幾個獎金還得紅眼病。思想上保守、僵化,還標榜自己最革命,時不時擺出一副教導人的麵孔,誰還買你的賬!”吳程不知出於什麼情緒,一時間竟說了些題外話。

“當心,牢騷太盛防腸斷。”薑博襄告誡地看了吳程一哏,但目光沒有遷怒。

“叫我看,純屬邪火上升!”何澤不滿地橫了吳程一眼,目光顯得很凶。

“啊,始皇帝橫掃六合戰車,漢高祖豪唱大風的猛士,霍去病定武威、飲酒泉的壯漢,手舞戰刀、嘴打呼哨的成吉思汗的鐵騎,那個比得了靠小米加步槍打出一個紅彤彤的新中國的勝利之師!”

“你犯什麼神經病?”何澤氣洶洶地瞪著一副陶醉般怡然自得地半是懷古半是抒情的吳程,扳不住猛地吼了一聲。“怎麼啦?”吳程來了個不急不火,笑咪咪地問。

“聽我談正經事!”何澤話語中帶著一臉嚴肅。他左右一看沒發現周圍有人,悄聲對薑博襄說,“剛才我在韓銘客廳裏發現一個與史曼有關的線索。”

“噢——?”薑博襄立刻扭過頭來,詢問地看著何澤。

何澤的兩眼在滴著神秘:“在靠西麵牆的書櫥裏,擺著一台春雷牌收音機,而這台收音機又是在‘文革’當中成立‘革委會’時作為紀念品送給韓銘的。”

“你是說,史曼在春雷電視機廠購買的那一百台十八吋彩色電視機直接與韓銘有關?”薑博襄來了個一箭中的。

“我仿佛覺得兩者之間有一定聯係。”何澤的判斷說得有些模棱兩可。

“我看你象有些領導幹部在送批材料上來個‘擬同意’得了。”吳程嘲諷地挖苦了何澤一句,說完扳不住大笑了起來。但他的笑絕對沒有惡意,隻是其中夾雜著一種淡淡的無奈而又悲哀的味道。

“你——”何澤不悅地想吼,但又覺得吼不雄壯。因為他依稀覺得吳程的譏諷並不完全是針對他來的,可是他又必須顯示出抗議來,否則難以解脫自己的窘境,同時也洗清自己並不與吳程的心態為伍。

這時,從楊樹林外傳來一個漢子粗啞但又拿腔作調極力模仿被譽為四大名生之冠的馬連良唱腔的聲音:

自從三皇五帝後,

汗馬功勞不到頭,

命中若有終須有,

命中無有莫強求。

是非隻為多開口,

煩惱言語惹禍由。

隻要深諳京劇的人,一聽就知道這是《叔寶表功》中正處於吉凶未卜的曆城馬快秦瓊傾吐胸中鬱悶怨憤心境的唱段。

待來人走進楊樹林,薑博襄、何澤和吳程幾乎在同一秒鍾看清唱戲的人不是別人而是瞥備區副司令員顧霖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