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3)

"九筒!"

"一萬!"

"碰羅!"

"錯了錯了,媽的,倒黴,不該出這牌,重來!"

"王八悔牌,豁出來鑽桌子,啥了不起?"。

"發"--"嗬!"

她真不願跨進門去。不願看見那一雙雙過於靈活的手指用來在桌上徒勞無益地空忙,那疊得整整齊齊的麻將的"隊列",象一堆永遠在拆卸中而建不成牆的碎磚,叫人惆悵。對於這種娛樂,她無論如何也培養不起感情和興趣,她連牌都不識,為此傅雲祥嘲笑過她好幾次,她仍固執地不肯沾手。她或許應該去幫傅雲祥的母親包餃子,這要比坐在他們中間好受得多......

"芩姐!"有人從桌邊跳起來,咯咯笑著朝她撲來。嗬,是"酒窩",一個漂亮而說話叫人哭笑不得的姑娘,好像隻有二十歲。她總是無緣無故地笑著,露出兩腮上不大不小的酒窩。據說她很崇拜芩芩,因為芩芩的眼睫毛比她的長一點五毫米。

"看你,念了大學,麵都見不著了!"她親熱地摟住了芩芩的脖子。

"這叫什麼大學呀,業餘的......"芩芩苦笑了一下。

"嗨,好歹算是混一張文憑唄,將來調個技術科什麼的也方便點兒。"傅雲祥替她解釋說。他覺得自己能支持她去上業大,委實是不簡單的事了。"來來,芩芩,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兩位新朋友--輕工業研究所的小趙,外號小跳蚤,他爸爸是市勞動局局長。"

芩芩看見一張白皙的臉,一雙漫不經心的眼睛。

"這是肉聯廠的推銷員。"

"老甘!"那人恭恭敬敬地站起來,布滿疙瘩和粉刺的臉不自然地笑著。

她點點頭,坐在靠牆的一把軟椅上。錄音機在播放著一支芩芩早已聽熟的曲子,卻從來聽不清它的歌詞。她想起自己家的隔壁鄰居,新近也買了一隻錄音機,總共就錄了一支外國歌,凡有客人來,她們就放那隻歌。所以,隻要一聽到那隻歌,就知道她們家來了客人。不知為什麼,芩芩就沒有從磁帶裏聽到過自己喜愛的音樂,在這兒也一樣。

"芩芩!"又有人叫她。

"噢,你也來了?海獅。"她回頭打招呼。那是一個長頭發的小夥子,是她同廠的工人,同傅雲祥熟識,外號海獅,因為他會用鼻尖和腦袋頂球,常常在眾人麵前露一手。

他們又埋下頭去打麻將。看來"酒窩"也是個新加入的業餘愛好者。芩芩坐在那兒,一時不便走開,隻好打量著這個不久後將要屬於自己的房間。確實什麼都齊了,連芩芩一再提議而屢次遭到傅雲祥反對的書櫥,如今也已矗立在屋角,裏麵居然還一格格放滿了書。芩芩好奇地探頭去看,一大排厚厚的《馬恩選集》,旁邊是一本《中西菜譜》,再下麵就是什麼《東方列車謀殺案》、《希臘棺材之謎》、《實用醫學手冊》和《時裝裁剪》......

她抿了抿嘴,心裏不覺有幾分好笑。這個書櫥似乎很象傅雲祥的朋友們的頭腦,無論內容多麼豐富,總有點兒不倫不類。沒有辦法,在這個到處充滿混合物的時代裏,連她自己不也學會了在紅茶裏加一小塊奶油嗎?

"下回總要贏了你的!"那個老甘突然跳起來,怪聲怪氣地笑著,嘩啦嘩啦地洗牌。

傅雲祥關掉了錄音機,打開了電視,正在演一個芭蕾舞劇的片段。

"......哎呀,你瞧瞧,她跳得多美......""酒窩"入迷地瞪大了眼睛,嘖嘖不已,"這樣的人,真不知有多少人追她哩!"

"她已經四十歲了。"小跳蚤冷冷地打斷了她。"這是中國最有名的芭蕾舞演員。"

"什麼叫有名?名氣有啥用?"傅雲祥在擺弄天線。

"象這樣的名演員,甭說演出,就是排練也得給錢,給好多津貼,要不,能這麼賣力?"老甘撳著一隻發亮的打火機。

"喂,小跳蚤,能幫忙買一台便宜點兒的兩個喇叭的三洋錄音機不能?我都要痛苦死啦!"酒窩忽然嬌聲嬌氣地說。

"今年三洋錄音機不吃香啦。國外如今最紅的牌子是聲寶,帶電腦,雙卡帶,嗬,那個漂亮,甭提!"小跳蚤搖著肥大的褲腿,"要錄音機,一句話。包我身上!我買個摩托,從廣州運來,還有三天就到。弄到外彙,啥都能買到。"

酒窩驚呼一聲,無限崇拜地瞪圓了眼睛。

"高級進口煙可是'紅寶石'最棒?"

"我愛抽'銀星'。"

"聽說北京如今興喝'格瓦斯',比啤酒來派。"

"找老甘弄幾箱沒問題。"

"光聽這名兒也舒服。威士忌--格瓦斯--白蘭地--嗬,洋名兒就是帶勁!我聽說美國的蘋果,打了皮兒三天不變色......"

"哎,芩芩,上次同你說的東西帶來沒有?"傅雲祥接住了老甘扔過去的一支煙,忽然想起來問道。

"帶來了。"芩芩站起來走到衣架旁,伸手到大衣口袋裏去摸錢包。他指的是芩芩媽媽求人弄來的幾張僑彙券。可是,芩芩的手卻在衣袋裏拿不出來了。

"錢包丟了?"傅雲祥慌忙問。

芩芩點點頭。她最初把手伸進衣袋而沒有摸到錢包時,反應還不及傅雲樣那麼快。直到現在她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錢包究竟是在哪裏遺失的......

"小偷!當然是小偷!還發什麼傻?不偷你這樣的人偷誰的?成天好像丟了魂似的發呆......"傅雲祥嚷嚷起來,在屋地上來回走動,"那裏頭有多少錢?"

"就一塊多錢飯菜票。"芩芩不情願地回答。

他鬆了一口氣,又走到電視機旁去調天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