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身在馬車上,透過窗紗往外看去,幾重楊柳徐徐往後,如是不動聲色的告別,就那樣無影無跡地一去不回了。斑駁的日影淡淡地籠罩在窗紗上,迷蒙了不舍的眼光。
冉惜微於是垂下首,路途顛簸,馬車整個兒震了一下,她心倏地隨之一跳。
有人掀了簾子,縱身進了車廂裏,在她身旁坐下,低聲道:“還有十裏路便進入都中,你到得柯府中,若有人問起你的身世,你可知如何應答?”
冉惜微依舊斂眉,輕聲回道:“賤奴父母均已於身故,家世凋零,無親無故,賤奴除了會做幾樣家傳小菜,再沒有可依傍之人事,本想隻身前往京都謀求一份廚娘的差事,不曾想在路上遇著歹人,不僅被搶掠了身上所剩無幾的財物,更險遭汙辱,幸得柯少爺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相救賤奴於危難之時……”她頓了一頓,感覺到對方微帶警示的目光,接著道,“賤奴對柯少爺的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隻求可留在柯少爺身邊,為牛作馬,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柯弘靖微微一笑,似是頗為滿意。
四個時辰前,眼前的他是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緊跟在邢叔身後闖進了她與母親的棲身之所,受驚的母親臉色煞白地躲到她身後,渾身篩糠也似地發抖,她一手緊緊抱著母親,驚疑地瞪向他,縱然知道一切均是有備而來,仍止不住心頭的惶恐。
身為柯府大管家的邢叔見狀忙道:“微兒你們不用驚慌,這是我們柯府二老爺的公子,柯家四少爺,他此次前來,是要親自護送微兒你入都。”
冉惜微始料未及,眼光遲疑地落定在前方那氣宇軒昂的男子身上,“入都?”
柯弘靖氣定神閑,點頭道:“前日得悉冉大叔病故的消息,我就已開始打點接你進入柯府中之事,為把一切安排得更為周密妥當,我必須親自前來。”
冉惜微把不安的的母親扶到椅上坐下,道:“我爹不幸身故,我娘離不開我,我不能離去。”
柯弘靖目內隱含陰冷,語氣是不能相應的溫和:“不知冉姑娘可曾聽冉大叔說過,你們一家三口當日命懸一線,是誰救你們出生天?冉大叔生前,總是聲聲念念著我們對他一家的救命之恩,所以才有了後來的誓死效命。我以為,冉姑娘應明了知恩圖報的道理。”
冉惜微沉默了,對方所言非虛,父親生前確是三番四次地提起柯家貴人對他們的救命之恩,隻是,前路若是女承父誌,她未免過於惘然。
迫不得已間,她訥訥開口道:“可是我娘她……”
涼風徐徐拂過,揚起了母親鬢旁淩亂的發絲,掩不住母親左頰上蜿蜒而猙獰疤痕,那樣的觸目驚心,映襯著母親紅腫雙目內的渙散與驚惶,愈發昭示著她的孤弱無助,冉惜微不自覺地擁緊母親,教她如何能夠忍心撇下體弱多病、心智迷亂的母親遠走入都?
柯弘靖不慌不忙地道:“這一層你不必擔心,我早已為你們安排妥當。”他說著,看了邢管家一眼,邢管家知意地走出門外,再返回時,身後多了兩位模樣幹淨溫順的丫頭。
“她們是我為冉大娘精挑細選的丫鬟,行事再細致不過,其中一位更通曉醫理,想必能妥善照料冉大娘的日常起居。”柯弘靖的語氣是不容商榷的篤定,“冉姑娘,冉大叔生前未能完成之事,有待你全力延續了。”
她沒有了任何拒絕的理由,跟隨著這位素未謀麵,卻又從此必將追隨的柯家四少爺踏上了遠走的路。
猶記得昔日的深夜,她醒後發現父親獨自坐在燭火前低歎連連,於是起來為父親披上外套,父親抬頭,滿臉隱憂。
“微兒,爹這輩子,都不是自己的了……”父親雙目通紅,一張臉龐在極度的沉重籠罩下,似是一下子年邁了不少,“大恩成債,爹欠柯家貴人的,恐怕隻能以命相抵了。”
她深感惶惑,“爹,柯家那位貴人不是對我們一家有救命之恩嗎?雖說得人恩果千年記,可是救命之恩也並非隻能以命相報,更何況,爹爹這些年來為柯家貴人奔忙效命,也不乏曆經生關死劫,按理這恩也該算報了,何以會有以命相抵一說?”
父親深深地看了女兒一眼,歎息道:“微兒啊,有許多事,隻有爹心裏清楚,我欠柯家貴人的,何止是當年的救命之恩……你娘她……”他似有難言之隱,遲疑片刻,終是沒有繼續吐露,隻無奈道,“我們隻需要永遠記著,在我們有生之年,都隻效忠於柯家貴人,便是問心無愧了。”
她心裏不禁有了更深一重的疑惑:“爹,那位柯家貴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