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和魯迅交往三年,通信頻繁,魯迅日記中至少有二十多次提及他。當周文在文學路上遇到波折和痛苦時,魯迅給予了安慰和鼓勵。周文本名何開榮,還用過“何穀天”等筆名,因為仰慕魯迅,他特意取了個筆名“周文”,以後就以這個筆名行世。在延安,毛澤東給他寫信,也是稱他為“周文同誌”。
可惜周文的創作生涯因為革命而中斷,他的才華沒有盡情地展開,他三十歲以後寫了許多因為革命和工作需要的雜文之類,實際上與文學隔絕了。一九三二年,他在踏上文學之路的同時也踏上了革命之路,這兩條道路對於他基本上是同步的,那一年他隻有二十五歲。第二年,他在上海加入中共地下黨,介紹人是丁玲和葉以群。他的文學創作生涯實際上隻有短短五年,而且是業餘的,也就是在從事革命活動的空暇時間,將他自己的經曆寫下來。抗戰期間,他受命去了延安,致力於文藝大眾化事業,漸漸遠離真正的文學之路,成為紅色革命的馬前卒。他的名字和作品也就漸被湮沒。一九四九年以來,他的作品集隻出過有限的幾種:一是一九八〇年他故鄉四川人民出版社出了上下冊《周文選集》,二是一九八一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的一冊《周文選集》,三是中國現代文學館常玉瑩編、華夏出版社一九九八年出版的《周文代表作》,四是周文家屬自編、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一九九六年出版的《周文論文藝大眾化》。
在我看來,周文一九三七年以前的作品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重要的收獲之一,長篇小說《煙苗季》和一係列短篇,都為中國現代文學提供了一些新的元素,他對上世紀二十年代動蕩時代裏軍閥生活的描述是獨特的、有價值的。他之走向革命,在當時也是正常的選擇,與他同時代的王實味、比他稍晚的李慎之等人,那個時代許多有才華的優秀青年都走上了一條和他相似的道路。周文的命運和他早年的作品因此能引發許多的感想。
王實味生於一九〇六年,隻比周文大一歲,他們選擇的道路、他們的命運有許多相似之處:他們一樣富有文學才華;他們年紀輕輕就已發表許多作品,在文學圈小有名氣;他們本來可以沿著文學道路走下去,像沈從文一樣在文學創作上安身立命,有益於民族社會,但他們都選擇了革命這條路。包括比他們更年輕的範長江(一九〇九年)、顧準(一九一五年生)、李銳(一九一七年生)、許良英(一九二〇年生)、李慎之(一九二三年生)、何家棟(一九二三年生)等人,那個時代許許多多有才華的年輕人,他們義無反顧地選定了自己的信仰之路,冒著生命風險投身革命陣營。他們的遭遇我們都很熟悉,從“延安整風”以來到一九四九年以後,連綿不斷的政治運動,“反胡風”“反右”“文革”……顧準沒有能熬出“文革”,作為幸存者,李慎之、李銳、許良英、何家棟等人才有機會重新反思自己走過的革命之路,作出“剜肉還母,剔骨還父”的抉擇。周文早在一九五二年就不幸離世,終年隻有四十五歲,他沒有機會反思,寫一本自己的“思痛錄”,更沒有機會成為“兩頭真”的知識分子。就連他在延安批判過的同齡人王實味,他也沒有機會重新認識了。一九九一年,當王實味獲得平反昭雪時,周文離開這個世界已將近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