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理發店離開時,百合身上已經穿著那姑娘的碎花破衣服粗布舊褲子了。百合叫了一輛黃包車,讓拉車師傅在濟世藥鋪前一個胡同停了下來。待黃包車走後,百合稍稍醞釀了一下情緒,臉上很快就浮出了愁苦無助的神情,拿出了昨晚老板兒已經開好的方子,邁著焦急的小步子走進了濟世藥鋪。
老板兒今天也沒有忙著“守株待兔式的偶遇”,頂多就是在路上真偶遇到美女的時候用力瞄幾眼。他一連走了幾家商店,終於挑中了一個棕色的歐美範兒手提包,又給自己弄了一副沒有度數的圓框眼鏡。回來的路上,老板兒偶遇了幾個金發碧眼的漂亮外國妞兒,腦子裏潛意識地回想起被黃曉天擾了的春夢來,迅速把眼鏡卡在了鼻梁上,伸出手朝那幾個姑娘打招呼,嘴巴也張開“嗨”了一聲。這一張嘴不要緊,“嗨”過之後竟然沒收住,猛地打了一個大哈欠,“嗨——啊、啊——欠!”嘴巴大張得都快讓人看見胃了,把幾個外國妞兒惡心得夠嗆,鄙視地說了幾句外國話後就走掉了。老板兒的興致也一下子掉了大半,哈欠又一個接一個地打了起來,擦了擦被哈欠帶出來的眼淚,打道回府補覺去了。
老板兒回到住處時,恰巧碰到拎著公文包往外走的黃曉天。老板兒稱兄道弟地把黃曉天拉進了屋,讓他坐下後又給他倒了杯水,這一番突如其來的熱情讓黃曉天一頭霧水。老板兒寒暄了幾句後,清了清嗓子,說道:“兄弟,你剛和我們大夥認識,有些情況你可能還不太了解。”
黃曉天一聽這話,立馬現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態度來。老板兒一看他那認真的樣子,高興地繼續說了下去:“我們這幾個人裏麵啊,你看誰最有派頭?兄弟我一看就知道你是明眼人,你準能看出來。”說著還不由得坐直了身板,清了清嗓子。
黃曉天還是有點兒發懵,問:“什麼派頭?”
老板兒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老大的派頭啊!就是我們幾個人你猜猜誰說了算?”
他這麼一說,黃曉天立馬就明白了,喝了口水,敷衍著說:“你這氣質挺好、挺好。”見老板兒又要步步深入地讓他承認自己是老大,黃曉天看了眼手表,“喲,真得上班了,再晚那簡訊可發不了了。”起身就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門。
金狐狸拎著采置的衣褲、手表正往住處走著,忽然被街對麵的喊打聲吸引了過去,停下腳步朝對麵看了去,一個髒兮兮的麵黃肌瘦的小叫花子一邊啃著嘴邊的白麵饅頭一邊瘋跑,邊跑邊不時滿臉驚恐地扭頭看向身後,身後紮著長圍裙的饅頭攤小老板邊追邊叫:“儂個小赤佬……”
小叫花子臉上驚恐的神色讓金狐狸不由得想起了當年的自己,剛要跑上去幫那小叫花子一把,又忽然止住了步子。因為就在方才的一瞬間,隻顧著回頭提防饅頭攤小老板的小叫花子,一頭撞在了剛從戲院走出來的一個身穿日本軍服的年近花甲的老鬼子身上,撞得自己反彈地摔在了地上,饅頭也被撞得滾到了一旁。小叫花子應該是餓壞了,既不管那賣饅頭的老板,也不管眼前凶神惡煞的老鬼子了,連爬帶滾地抓起饅頭就沒命地啃了起來。
賣饅頭的小老板見眼前場景,沒敢再追上前去,暗罵了一句後,轉身走回去繼續照顧生意了。
因為剛從日本兵的手下脫身不久,又正處於準備做李子儒這筆生意的階段,金狐狸理智地勸自己暫且忍住沒動,先看看情況再說。隻見那老鬼子身邊的一個讓金狐狸眼熟的中國人躥到了小叫花子跟前,一腳就踢飛了那半個饅頭,又伸腳要往小叫花子的臉上踢去。這人正是偵緝隊的隊長常楓。
被撞的那個老鬼子,用力撣了幾下前襟後,沒有讓手下人教訓小叫花子也沒有罵人,竟然直接掏出手槍對準了小叫花子。金狐狸見狀不妙,眼睛緊緊盯著老鬼子準備扣動扳機的手,拔腿就要衝過去救人,可剛抬起腿來,“啪!”的一聲,槍響了。不僅是金狐狸愣了一下,常楓也嚇了一大跳。但此時小叫花子並沒有中彈倒地,正拚命往下咽著嘴裏尚未嚼爛的饅頭的他被槍聲嚇得打了一個嗝。應著槍聲倒地的是那個老鬼子後麵的一個日本兵,那個老鬼子被隨行的幾個日本兵掩護著往路邊的車裏躲去,但那老鬼子暴怒地推開擋在身前的日本兵,舉槍就朝子彈射來的方向連連還擊。
金狐狸警惕地混進了慌張躲避的人群裏,眼睛卻尋找著打向日本人子彈的射出方向,有樓上的茶館,有黃包車後麵,有小攤車的後麵,還有街道路口,很明顯這是一次有計劃的伏擊。一個持槍的女人邊朝著那老鬼子射擊,邊從牆角彎身衝到了小叫花子的身旁,把暴露在雙方火力之下已然嚇傻的小叫花子夾了起來,在日本兵的火力下飛速躲進了一旁的小書店,很快又冒出頭來朝日本兵繼續射擊,一槍便將擋在老鬼子身前的日本兵放倒在地。日本兵的行動也不遲緩,迅速和常楓掩護著老鬼子上了車,在追擊的子彈中消失在了視野之外,伏擊的人們也很快就撤退了。
金狐狸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個冒死救了小叫花子的女人,是百合的姐姐——玫瑰,連衣服都是見麵時的那件。
晚飯過後,百合、秀才、金狐狸按照慣例向大家通報了準備的情況,至於遇見玫瑰的事兒金狐狸並沒有提及,一來和李子儒的這樁生意沒有關係,二來那個玫瑰的具體背景和眼前這個黃曉天的具體背景尚且都不清楚,黃曉天又似乎非常提防玫瑰,還是不說為妙。聽見他們三個各自說了自己的準備情況,黃曉天也通報說金狐狸擬的那條簡訊下到印廠了,並且已經確認濟世藥鋪訂了這份報紙,明早就會看到這則簡訊。老板兒似乎不太喜歡金狐狸他們謹小慎微的傳統,雖然在秀才的催促下還是彙報了自己的準備情況,但彙報後卻對百合謹慎得把耳洞都堵上了的過分小心大呼沒必要,說隻要她把頭發散下來連耳墜都擋住了,一舉兩得,還有意笑她說紮了頭發、摘了耳墜一下子魅力值減半。老板兒似乎想通過質疑百合過分小心的舉動來撼動金狐狸早已定下來的傳統,進而動搖金狐狸已經在百合和秀才心中樹立起來的老大地位。百合卻絲毫不饒人地衝老板兒說道:“你見過哪個窮人家姑娘買得起金買得起銀嗎?你見過哪個窮人家姑娘散著頭發幹活嗎?你以為人家被騙的都像你這智商啊?”把老板兒嗆得隻能說:“你厲害你厲害,行了吧,姑奶奶。”
百合也懶得再搭理他,回臥房拿了一大捧小袋包裝的肉脯分給大家當飯後零食,唯獨沒有分給老板兒。黃曉天要把自己的分給他,卻被百合製止了。老板兒聞著肉脯的香味兒,忍不住往下咽吐沫,冷哼了一聲後,抬起屁股起身就往自己的房間走去,走兩步回來對百合憤憤地說:“你就饞我吧,你就吃吧,早晚吃成我這麼胖!”
百合看了看老板兒走開的肥身子,又看了看手裏已經吃掉一半的肉脯,不由得打了一個大寒戰。
第二天清晨,黃曉天和往日一樣,買了兩袋早點回來,本以為老板兒他們幾個還在夢裏逍遙,推門進屋時遠沒了往日的興致,連“開飯了”都沒有喊,蔫蔫巴巴地進門後,自己坐在餐桌前吃了起來。可剛把油條塞進嘴裏,就聽見睡房門一個接著一個地打開了。黃曉天訝然地抬頭看過去,驚得他雙眼越睜越大,嘴裏的油條忘了嚼就咽了下去,把他噎得滿臉通紅,端起水杯就往肚子裏猛灌。
此時,金狐狸四人已經把衣褲等道具穿戴整齊,喬裝得看上去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人。老板兒雖然還是一套西裝,但又粗又短的脖子上卻多了一個做工精致的領結,往日的大背頭也變成了三七開,隻是依然油光鋥亮。見黃曉天被噎得半死,老板兒還似乎下意識地扶了扶鼻梁上的圓框眼鏡。紮著馬尾辮的百合身上穿著從理發店換來的粗布衣裳和千層底布鞋,就連平時出門買饅頭時都要塗的唇膏和眼影也不見了痕跡,活脫脫的就是一個清純如水的鄰家小妹妹,隻是這個小妹妹竟一臉的哭喪相。這時終於順過氣來的黃曉天,指著百合問道:“這、這、怎麼這表情?”一聽他這麼問,百合臉上的哭喪相越來越重,竟然還無助地抽泣了起來:“我爹死了!”說這話的同時把手搭在了一旁秀才的肩膀上,被秀才厭惡地抖開了,用訓斥自己閨女的語氣說道:“你爹我還沒死呢!”本就瘦削的秀才頭發如雜草般亂蓬蓬的,身上套著一身打了不知道多少補丁的對襟褂子,布扣還扣串了位置,一副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衰樣。他們三個的喬裝效果讓黃曉天不禁連連稱好,金狐狸的喬裝則讓黃曉天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看了一眼金狐狸,又對比著在老板兒身上看了一眼,不由得暗歎:這哪是一輩兒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