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戲劇學院,所有男孩都要剃掉頭發,大家過了很多年小光頭的日子。後來終於離開學校,一有機會我就把頭發留長,好像是在故意跟過去對抗,或者是彌補曾經的遺憾。那時因為頭發太長,被人叫作“飛仔”。到了台灣和韓國,還因為這個被警察詢問,因為那裏的年輕人都要服兵役,不能留長發,他們剛開始不知道我是香港人,就過來盤問我。
我很喜歡吹頭發,還特地去跟人家學怎麼吹。當年自己是長頭發,每次都隨身帶個風筒,很認真地吹,覺得很舒服。後來隻要一到外地拍戲,戲裏那些搭檔們就都不帶風筒,每次洗完頭就來我房間,我就會幫大家把頭發吹幹。汪明荃、林青霞、徐楓、秦祥林、洪金寶……我都幫他們吹過頭發。平時嬌姐和祖名的頭發也都是我來吹。
第一次到好萊塢的時候,我曾經模仿20世紀30年代電影明星的發型,把長發剪短,雖然自己覺得很得意,但後來周圍的朋友都說很難看,真是討厭。等我決定回香港的時候,就又恢複了自己的長發造型,說是“造型”,其實就是不修邊幅。
直到1986年發生的一次嚴重意外,我被幹爸爸何冠昌勒令再也不準把頭發剪短。那是我拍了這麼多年戲受傷最嚴重的一次。電影的片名叫《龍兄虎弟》。當時,關錦鵬是副導演,劉偉強是攝影師,陳可辛是助理製片。
電影講的是某伯爵希望把失散800年的“上帝武裝”尋回,這五件寶物在《聖經》上被記載說可以用來對抗魔鬼。他尋得亞洲飛鷹Jackie從非洲土人中奪得三件,而另外兩件在一夥恐怖分子手上,因此而展開一係列救人和奪寶的故事。導演並主演這部片時我33歲,已經自己開創出比較成功的電影模式:全球取景、精彩動作、商業喜劇。
我們是在南斯拉夫開鏡,現在這個國家已經不存在了。這部戲的美術指導是奚仲文,他希望我嚐試一個新造型,剪一個短頭發,我覺得也沒問題。對我來說,頭發長短沒什麼所謂。當時的拍攝地條件很艱苦,也沒什麼專業的理發師,奚仲文就直接上手幫我剪。剪完對著鏡子,我默默地說,真難看,跟狗啃的一樣。剛好開機後沒幾天,我因為工作需要去日本出一次差,就順便請日本當地的造型師幫我重新打理了一下。再回到片場,奚仲文覺得哪裏不對勁,就又拿起剪刀給我修了修,總之這次在頭發上折騰了蠻長時間,過去從沒這樣過。
出事那天,我拍的那個鏡頭其實並不複雜,至少對我來說不複雜。大概就是後麵有兩個人追我,我需要跳到一棵樹上去,這在我演過的那麼多動作戲當中也就是個過場戲而已。拍了兩遍之後,前期導演曾誌偉就說不錯,可以了,過了。可我回想了一下,不對,自己跳完之後落地時不夠靈活,我希望再拍一遍。通常我說再拍一遍的時候,沒人能阻止我,結果這一次就出事了。
其實那棵樹也不是很高,對我來說真的不高。結果一跳過去,樹枝斷了。我一瞬間就掉了下來,在往下掉的過程中,我憑直覺一直在抓樹幹和樹枝,那些樹枝就一路跟著斷,我一直抓它們一直斷,等快掉到地上的時候,我習慣性地用手去擋了一下,但頭還是砸在一塊石頭上。後來想想,可見大家當時多忽略這些動作戲,包括我自己在內都很忽略。說跳就跳了,根本沒研究應該找什麼樣的樹,可以承托我的重量。
落在地上的第一反應是腰很疼。當時我爸爸在片場,他過去幾乎不來我工作現場的,也不知怎麼就這次我出事被他當場看到。當時劇組的同事們就趕緊先把我爸爸推走,免得他受到太大刺激。我感覺周圍一下圍上了很多人,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也許隻是一小會兒,也許是很久,我忽然覺得自己沒事了,要坐起來,大家趕緊按住我說不要動!我隻好乖乖地聽話,但就覺得整個人很熱,摔下來之後頭也很漲。後來大家就發現有很多血從耳朵噴出來,那真的是在噴血,但是我的外表又看不到傷,大家都被嚇住了,怕我會死。
那個時候是上午9點多,劇組要從山上把我搬到山下,再坐吉普車送去醫院。我記得自己躺在車上,旁邊一直有人在用力拍我,說不要睡啊不要睡啊Jackie。我說你們不要打我了,我全身已經很痛了。到了一個小醫院就馬上先打針,大家都知道我很怕打針的,當時也沒力氣反抗了。打了很多針之後,我又被送到一家大點的醫院,醫生看過我的情況之後說,一定要馬上腦開刀,不然很危險。我們這沒有這麼高的醫療水準,最好能找全世界最好的那個腦科醫生來開刀,他是瑞士人。
在這個過程中,我的耳朵還在流血。接著又覺得鼻子很癢,原來是血在倒灌,從鼻子流出來,喉嚨也在咕嚕咕嚕地響。直到這時候我才開始害怕,想起有個形容人快沒命的詞是七竅流血,現在耳朵、鼻子都流血了,我不會是正在七竅流血吧?想到這就趕緊用手摸了摸眼睛,還故意找到手上一塊白的肉去摸,還好眼睛沒有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