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日報》
一
文化古城時期,北平大小報有好多份,但隻有大報《世界日報》,小報《實報》發行量最大。《世界日報》社址在西長安街路北,在當年是十分氣派的,雖然說起來,也不過是一座灰色水泥的三層樓房子,可是在那時的北京,已是十分神氣的了。因為任何事物最怕比,這所房子,如果和上海三馬路《新聞報》、老《申報》,或天津《大公報》、《益世報》比,自然都比不上,但和北京當時其他報紙比,就顯眼得多了。北京當時著名大報《晨報》,社址在宣外大街路東,椿樹胡同口上,是老式大四合院,很不起眼;邵飄萍的《京報》館,在魏染胡同,在胡同裏麵;小《實報》在宣外大街路西,也是老式房子。隻有《世界日報》,在城裏西長安街路北,又是洋樓,高台階上去,行人要仰起頭來看它的大門,該有多神氣。
《世界日報》是成舍我先生創辦的,開始於一九二四年,先是《世界晚報》,到一九二五年才出版日報,後又出畫報,開始時經營十分困難。加以軍閥混戰,北京政局不定,張宗昌統治時期,他還被捕過。後到南方,北伐之後,李石曾辦北平大學區,請成擔任秘書長,和副校長李書華先北上視事。《世界日報》是成獨資經營的報紙,互相利用,成不久辭去秘書長,又到歐洲英法考察,歸來後,儼然北京報界領袖矣。他同時還在南京辦有《民生報》,在上海辦有《立報》。
《世界日報》初辦時,以成舍我手帕胡同家中作為社址,後以石駙馬大街東口路北袁乃寬(袁世凱族侄,曾任袁侍衛長)住宅為社址。後又在此辦新聞學校,另租西長安街原長安飯店作為新社址。這幢樓房原係奉係官僚私產。勝利複員,成以三千銀元買下,十分便宜。
現在這所房子早已拆掉了,所有西長安街路北的房子都已拆掉改為馬路了。當年《世界日報》館的樓門正好對著路南著名羊肉飯莊子西來順,要吃涮羊肉,過馬路就是,名廚師褚祥的黃燜羊肉、黃燜牛肉,那是名滿京華的,成舍我先生大概常常照顧他家生意,那輛白銅活的雪亮的自用車,往往不是停在報館門口,而停在對過西來順門口的。報館西邊有一家三開間二層樓的中央理發館,那是當年西城最大的理發館,能做奶油燙發的,其他還有專門出租結婚禮服的鋪子——紫房子等等。
《世界日報》館東麵,咫尺之遙,有一個極重要的古跡,那就是著名的雙塔寺,這是兩座很漂亮的飛簷灰色磚塔。《帝京景物略》卷四“雙塔寺”條下記雲:“西長安街雙塔寺,若長少而肩隨立者,其長九級而右,其少七級而左,九級者,額曰特贈光天普照佛日圓明海雲佑聖國師之塔。七級者,額曰佛日圓照大禪師可庵之靈塔……雙塔地,元慶壽寺也。”兩塔距離不遠,好像手挽手的兄弟二人,立在西長街北麵,天天注視著十丈軟紅。這裏最早還有金章宗石刻“飛渡橋”、“飛虹橋”,當然現在這些都已沒有,改成大馬路了。
文化古城時期《世界日報》是在老《晨報》、日本人辦的《順天時報》停刊之後,《京報》因邵飄萍犧牲之後再不精彩,《益世報》也漸不為人歡迎,其他小報均無特色的情況下發達起來的。《世界日報》在文化古城時期,特別重視了教育界的新聞,諸如學校動態、曆次風潮、派係之爭,都做了大量的報道,與北平學界同步行動,受到了大、中學師生普遍的關注,因之其發行量由一九二九年的五千份,很快增加,到一九三○年底,突增至一萬份,其後年年增加。日報日出兩張半,共十大版,有五版是廣告。晚報一小張,畫報一小張。日報零售四分,月訂費一元一角。晚報另售銅元六枚,約合一分半,月訂費四角五分,半年二元五,全年四元。畫報一般隨日報贈送,不再收費。雖有單獨定價,但無訂閱者。當時物價便宜,以實物折合,日報每份值四五枚雞蛋價格,發行萬餘份,其收入是可觀了。何況發行費之外,還有大量廣告收入呢?廣告也是教育界的多,年年暑假、寒假之前,登滿各校招生廣告,由清華、北大到潔民小學幼稚園,都是直排長至四五欄高,校名有的用頭號字、二號字,赫然在目,一家家,可以滿滿排四大版。
二
有一年外報刊載:一位華裔法籍中年婦女,將要出馬競選擔任法國大總統,她宣稱:“選我就是選和平。”她不抽煙、不喝酒,自稱為正統的道家,如果要在唐朝,那便是煉丹、焙藥的“女冠”了,本來煙霞中人物,而今天卻是“神仙也愛人間世”,要競選總統了,這真是破天荒的新聞。這位女士是誰呢?這就是當時九十三歲的成舍我先生的女公子成之凡女士。按年齡計算,成女士誕生於一九二八年,那正是成老先生在北京辦《世界日報》的鼎盛之年,說不定,成之凡女士就是生在北京的,或是在北京讀書長大成人的,這便又是一位鼎鼎大名的老北京了。我一方麵衷心地祝願她競選成功,另一方麵也緬懷起成老先生所辦的《世界日報》的往事。
成先生本來是詩人,是近世著名詩社“南社”的社員之一,但他的詩很少見,這裏從左笑鴻的文章中,轉錄二首,是他一九三一年遊曆歐美時寫的。其一題雲:《美國東西南部,寒暑迥殊。自羅桑及爾以西,風物清麗,氣候溫煦,芳草綠楊,絕非嚴冬氣象,車中口占,寫寄國內諸友》。詩雲:
幾日驅馳入幽勝,天教豐嗇別西東。
昨經砂礫不毛地,今在河山如畫中。
芳草乍疑湖上夢,綠楊自舞道旁風。
卻憐故國寒猶勁,有客披裘撥火紅。
另一《太平洋舟中》雲:
崎嶇曆盡歸平淡,地北天地自去留。
且喜半生逃百死,勉持殘醉洗千愁。
夜寒侵枕聽風吼,浪急敲窗見海流。
不信乾坤真浩蕩,五洲未定一年遊。
錄此以見南社詩人的格律工夫。以詩人而辦《世界日報》,這家報紙辦成功了,前後期(後期即指抗戰勝利之後的幾年)大約辦了也有二十來年吧。《世界日報》發行量顯著增加,是在三十年代初的事。那時北京報紙自《晨報》增加副刊,取得成功之後,其他報紙,也特別重視副刊的編輯,以爭取讀者。《世界日報》副刊《明珠》,晚報《夜光》都很吸引人。《明珠》有一個時期,禮聘劉半農先生擔任編輯,撰稿者有周作人、錢稻孫、錢玄同、俞平伯、廢名(馮文炳)、江紹原、沈從文、胡適之等人,名家濟濟,都是第一流的學者和教授,所以那塊版麵雖然很小,而號召力卻很大,於是《世界日報》在北京,尤其在學界很快聲譽鵲起了。它不隻注意到大學,而且注意到中學,其《春明周刊》,就是由菜市口春明女中師生主編,自一九三○年十月開始,每周出版一次,在中學生中很有影響。後來成又辦新聞學校。現台灣女作家林海音,就是春明女中學生,後來又在《世界日報》新聞學校畢業的。一九三五年,又添《學人訪問記》專欄。訪問各個學術領域的著名教授,如錢玄同、許地山、梁實秋、顧頡剛等數十名專家。影響也很大。一九三四年後,還增加《學生生活》版,稿約上說明:專登學生生活文字,學生團體生活消息,學校、同學間之新聞。這些都是《世界日報》創舉。現在報紙雖多,卻無哪家報紙有專登學生新聞的版麵。在一九二八年政治中心南遷之後,北京成為文化古城,全靠幾所著名的學校維持市麵,尤其報紙,隻要能在學界中獲得聲譽,便是取得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當年北京學界中的熱門報紙,前一階段是《晨報》,等到三十年代前後,便為《世界日報》所代替。
《世界日報》於日報之外,還出畫報,每周發行四開一張,用雪白的道林紙,藍色油墨印行,百分之九十是照片,不零賣,不單訂,隨日報奉送,目的是為了刺激日報發行數字。第一版照例是一張名媛或燕大、輔仁高材生的照片,配一篇短文,第二、三兩版全是新聞照片,偶然印一張畫,但不常見。第四版是電影照片,當時真光、中天等電影院放的都是好萊塢的電影,這第四版便經常登明星照片和影片中的某些鏡頭。
說到《世界畫報》,倒有不少值得回憶的。
三十年代中,不少學人、文士訂閱著三份報:天津《大公》,北京《世界》和《實報》(俗名“小實報”,因其是四開小報),《實報》附贈半月刊,《世界日報》附贈畫報,我很愛看世界畫報,便都攢起來,日期長了攢了很厚一大疊,一直保存了不少年,後來,雖然當年的雪白的道林紙已經漸漸泛黃了,但還經常拿出來翻翻,說句文藝家們的話吧:這也是撫摸著少年時期、青年時期的夢呢。
如今,那些報紙早已經失落了,找不到了,剩下什麼呢?剩下的是一些記憶的鱗爪:
首先,我想起葉淺予氏的漫畫《王先生與小陳》,有不少幅都是在《世界畫報》第一版上發表的,小陳的造型:一套花格子西裝、“燈籠褲”(即束腿的獵式褲),蝴蝶領結,平頂硬殼草帽,至今還如在目前。當時不少刊物都以“風”命名,如“西風”、“宇宙風”等,葉氏畫了一套(四幅)小陳辦雜誌的漫畫,一個書架上“東南西北風”都有了,還缺“?風”,他便辦了這個風,當時看了覺得十分好玩。每次都是四幅,組成一個幽默故事,如果細想,還能想起不少。
第二,有一些給人印象頗深的照片,如黃柳霜氏由好萊塢回國,到北京去燕大聯歡,坐在洋車上拍的那張照片,態度十分大方,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傅宜生將軍在百靈廟打了勝仗,上海電影明星陳波兒等人組織的慰問團經過北京到百靈廟去,新聞照片也登在《世界畫報》上。那時候時興戴一種帽子叫航空帽,前額上用按鈕釘著一副風鏡,好像金魚眼睛一樣,那張照片上的團員,有人就戴著這種帽子。話劇《賽金花》在北京排演,《世界畫報》上也登了不少照片,有一張“牢婆”的照片,那位扮演的小姐很漂亮,穿一身清代的大袖口、大鑲邊衣服,斜著翹腿坐著,手裏還拿著一個一尺多長的吸“蘭花籽”旱煙的煙袋,很像庚子年間刑部女牢的牢婆。當時雖一個小配角,也十分注意其真實感。隻是那位漂亮的牢婆扮演者的姓名忘記了。
第三,三十年代的不少好萊塢電影照片還記得,什麼女童星莎麗鄧波了,什麼宋雅海妮的溜冰片子《鳳舞銀冰》了,什麼《綠野仙蹤》了,什麼一胎生五個小兒的《五福臨門》了……說起來太多了,當年那五個小寶貝現在也都是近五十歲的人了吧?
三
說到《世界日報》,除成舍我社長之外,人們很容易想起曾經主編《夜光》、《明珠》多年的張恨水。他的小說在《夜光》版連載七年之久的《春明外史》,和在《明珠》版連載數年之久的《金粉世家》。一九三三年他離開文化古城,直到抗戰勝利後,又回到北京辦《新民報》,前後離開古城有十三年之久。北京中山公園來今雨軒的老茶房眼光特別敏銳,多少年的老客人還能記得清清楚楚。抗戰勝利後,他由重慶回到當時的北平,主持《新民報》分社的事。第一次到中山公園喝茶,來今雨軒一位老茶房老遠地就上來打招呼,極為熱情,真有一些久別故人之感。當時我和友人還是兩個年輕學生,在一旁看了也很感動,覺得這位老報人、名小說家確是很受人歡迎。
又有一次跟著這位先生和另外幾位去東安市場西門外一家雜耍園子聽雜耍,園子的名字忘了,好像是“鳳凰廳”之類的摩登名字,“十樣雜耍”,文武段子都有,老的裏麵,記得有謝芮之的單弦、王佩臣的西河大鼓,年青的有馬小榮的河南墜子,花小寶的梅花大鼓,武的有王桂英的“抖空竹”,另外那次中場還插進一檔子雜技,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下軟腰,用手反著攀著腳後跟,而在腹部放了許多玻璃器皿,越堆越高,那個小姑娘強力支撐著,恨水先生看著實在忍受不下去了,一邊用手蒙著那副黑邊圓眼鏡,一邊喃喃說道:“太殘忍了,太殘忍了。”而我們當時不理解先生的心情。
當年恨水先生寫小說與一般小說家不同,別人是寫完一本或一個較長的章節才發表,而他則是每天隨寫隨發表,這是當年北京新聞記者的高明本領。小說內容,也快而及時,好像新聞一樣,下午社會上發生的事,晚上就可寫入小說中,明天一早讀者就可在報上看到了。第一部作品《春明外史》,就是用這種辦法寫的,什麼當時陳大悲演新戲,易哭庵捧“鮮靈芝”等等,都及時寫在故事中,雖說是小說,幾乎可以當作那時北京的“社會史”去讀。
先生後來時譽日增,在應嚴獨鶴氏之約為上海《新聞報》寫《啼笑姻緣》時,同時要寫五六部小說,社會傳說說在某處秘密租了兩間房,每天下午帶著當天幾份報紙到那裏,把幾份報紙上的小說一一接著寫上八九百近千字,分送或寄到有關報紙,明天上報,完事後坐車出來應酬飯局等等,晚上還要到報館上夜班編報。就這樣寫了不知有多少部小說,試想想,這真有些巴爾紮克的精神了。
社會上傳說的地方,是東四十一條他所辦的北華美術專門學校。據說是買的一所舊旗人的王府,而作者自己也在其《寫作生涯回憶》中記道:
這是民國二十年吧?我坐在一間特別的工作室裏,兩麵全是花木扶疏的小院包圍著,大概自上午九點多鍾起,我開始寫,直到下午六七點鍾,才放下筆去。吃過晚飯,有時看場電影,否則又繼續地寫,直寫到晚上十二點鍾……
這時他同時寫《斯人記》、《滿江紅》、《別有天地》、《黃金時代》、《似水流年》等幾部。其寫作速度和精力自是十分驚人了。
張恨水氏去世已二十多年了。成舍我老先生以近期頤之壽,猶婆娑人間,一兩年前台灣傳來消息,據說每天還要到新聞學院院長辦公室坐坐,最近則不知其情況如何了。
中國營造學社
一
近四十年前,有一次我到南小街趙堂子胡同朱桂辛先生家去拜會他的二公子朱海波先生,在那寬大的大紅門的邊框上,釘著一個小木牌,也未油漆,上寫“中國營造學社”六字。當時已是這個學社日薄西山的時候,隻在建築界裏知道,社會上知者已經很少了。
中國營造學社是貴州紫江朱桂辛啟鈐先生於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興辦起的一個專門研究中國古建築工程學的學術團體。民國二十六年在葉恭綽氏代擬的《祝中國建築展覽會開幕》詞中道:“民元以後,目睹公私建築,一唯歐風是尚,舊式法規,薪火不傳,行將湮沒,矍然引以為憂,於民國七年,於南京圖書館,得睹宋《營造法式》一書,始知八百餘年前,有李明仲先生者,曾出其畢生研究所得,詔迪後人……民國十八年,受中美庚款會之補助,乃由私人講習,改為中國營造學社。學社成立之始,其惟一使命,即為完成我國有史以來之建築史……”另外梁思成先生在一九三二年初序《營造算例》也雲:“近年朱先生組織中國營造學社……”這不但紀錄了它的創始年代,也標誌了它的黃金時代。即二十年代末,直到三十年代“七七事變”,是中國營造學社的黃金時代。
為什麼叫“營造學社”,而不叫“古建築學社”呢?因為我國古代把建築習慣稱作“營建”或“營造”。最著名的書就是宋代李明仲編的《營造法式》,這部書編成於宋哲宗元符三年(一一○○),鏤版印刷於宋徽宗崇寧二年(一一○三)。以後直到三四十年代,“營造”就成為我國建築的專名詞了。三四十年代北京包攬土木建築造房子的商家,都叫“營造廠”。現在則通稱“建築公司”等等,沒有營造廠這個名詞了。
朱桂辛先生在洪憲帝製之際,在政途上錯走一步,和趙秉鈞、陳宧、梁士詒同列“四凶”。袁世凱死,“洪憲”煙消火滅,朱受到通緝。有其父執徐世昌等人照顧,息影津門租界,家眷還在北京,偶然輕裝回京,也安然無恙。過了兩年,就奉令特赦,當選為安福係國會參議院副議長了。在此期間,即全力經營中山公園的修建工程,來今雨軒、水榭、唐花塢、長廊、假山等等,無一不是他親手經營。這樣就在實際工程中,深入研究了中國古建築、中國園林藝術,成了這方麵有特殊貢獻的專家。而我國曆代知識界、文人學士對於具體的營建工程,很少有人把它看作一門學問,加以研究。朱桂老在這方麵是比較特殊的。
也許有人要問,他是袁氏洪憲帝製的“四凶”之一,為什麼不但安然無恙,而且後來在政途上,其他事業上都一帆風順呢?這事關係到北洋政府的一點秘密,那就是“錢”。盡管北洋總統、督軍等等,像走馬燈一樣地變換,而大家都得要錢,要很多、上千萬的銀元。這就需要找能夠弄來錢的人。北洋政府自袁世凱至段祺瑞、曹錕,其財政上一律是依靠“交通係”,而交通係的三位大財神爺,就是梁士詒、朱啟鈐、周自齊。而這三人中,最穩妥紮實的,就是這位後來專門講究古建築,創辦營造學社的朱桂辛。
朱桂老的確有錢,也會經營,銀行、煤礦、輪船公司,樣樣都是十分賺錢的生意。以雄厚的財力和金融號召力,再講求古建築、園林、蓋房子、修園子,這樣作出成績,造成影響。如果綜合起來說,他是官僚、財閥、學長三者兼之的。
北伐成功,政府南遷之後,北洋大僚,少數到秦淮河畔,成了新貴。多數息影舊京、津門、青島等處,都以豐裕的宦囊,過了寓公生活,大多無所事事,甚至做了壞事,而極少數做些與民族文化有益的事。朱桂老是後者,組織了中國營造學社,講求中國古建築,吸收社員,收求翻印古營造專著,出版營造學刊物,舉辦展覽會,沒有幾年,碩果累累,作出了很大的成績,造成了世界影響。
中國營造學社最早地址在天安門裏西廡舊朝房。《中山公園二十五周年紀念冊》中記民國二十一年施工情況道:“天安門內西廡舊朝房十四間……由本園函請故宮博物院,撥借為朱會長桂辛(按,朱為公園董事會會長)設立中國營造學社社址。查該房久經廢置,屋頂簷頭以及牆壁地麵破舊不堪,乃重加修整,並鋪設地板,加護窗鐵欄門,右十一間並建垂花門一座,即由中國營造學社租用。”這是最早學社所在地,是十分闊氣的。
當時梁思成、劉敦楨等著名建築專家,都剛由美國學成歸國,愛國心切,以現代科學技術熱衷於研究祖國古建築,到南北各地調查測繪,應縣木塔、薊縣獨樂寺遼代觀音閣等等,都寫成學術價值極高的論文,發表在《中國營造學社彙刊》上,引起世界建築藝術、學術界極大的興趣。庚款及外國教會投資建造的文化單位,都建造中國琉璃瓦宮殿式建築。北京協和醫院、燕京大學(現北大)、北海圖書館、南京中山陵藏經樓等等,大批中國宮殿式美輪美奐的建築物出現了,直到今天還在,這不能說與中國營造學社的研究和影響沒有關係。
我國古建築曆代以來,都是師徒傳授,專門著作是非常少的。學社在整理出版古建築文獻方麵,都作了十分重要的工作。先後重刊了宋李明仲《營造法式》,清雍正十二年刊行的《工程做法則例》、《營造算例》等專著。梁思成先生又據清代資料,編著了《清式營造則例》一書,直到今天,這些還是講古建築的經典文獻。梁在序中說:“我在這裏要向中國營造學社社長朱桂辛先生表示我誠懇的謝意,若沒有先生給我研究的機會和便利,並將他多年收集的許多材料供我采用,這書的完成即使幸能實現,恐也要推延到許多年月以後。”於此均可見其貢獻與影響了。中國營造學社後因經費關係,搬到弘通觀國醫分會。後來還維持不住,隻好把牌子掛在朱桂老家中了。
北京當時的學術團體還很多,著名的如尚誌學會、靜生生物調查所、地質學會、植物研究學會、北平國劇學會等,就不一一介紹了。
二
老友陳從周教授,以古建築專家、園林專家而愛寫文,寫出韻味雋永的隨筆。他的師承,那就是著名的中國營造學會的創始人、貴州朱桂辛先生。
朱桂辛先生在北京人稱“朱桂老”,老一輩的人知道他的很多,現在則知道他的人不多了。朱桂老名啟鈐,貴州紫江人。他是清末軍機大臣瞿鴻禨的外甥,和瞿兌之是表兄弟。為人極有幹材,據說年青時即得到瞿鴻禨的賞識。瞿是湖南人,在入軍機之前,由禮部侍郎升左都禦史、工部尚書,又轉新設之外務部尚書。朱年青時即跟隨瞿鴻禨。有一次瞿家眷經水路由滬乘長江輪船到漢口,再轉小輪船到湖南長沙。瞿派朱護送,當時朱隻有十七歲,這樣一個少年,護送瞿大人女眷及二三百隻箱籠,長途輾轉,安全回到原籍,絲毫無失,顯示了他精明的幹材,其後從政為官、講究營造學、辦企業,經曆了六七十年,直到九十五歲才去世。
他做過袁世凱的內務總長、國務總理,洪憲複辟,袁世凱做皇帝夢,他起過幫凶的壞作用,當時名聲雖不好,但他後來講營造學,研究古建築、研究園林藝術,修北京中山公園,辦營造學會,培養古建築人才,出版古建築書籍,對把中國古建築介紹給世界,起過十分重要的作用。他辦實業,中興煤礦、中興輪船公司,直到現在還有其影響和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