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學人軼事(二)(1 / 3)

章孤桐

長沙章士釗,字行嚴,號孤桐老人,一生寫文用文言,直至其九十高齡。在十餘年前出版的洋洋巨著《柳文指要》,仍以文言行文,不改初衷,而居然能夠出版。似此一生遭遇之隆,在中國文人中,亦隻此一家,再無第二人矣。前曾寫小文介紹其寫白話詩,與胡適之先生的交往。今又想其與五四運動另一健將沈尹默先生的交往,雖是新舊文學戰壘中不同主張的人物,而且私交亦彌篤焉。

章行嚴十七八歲即出人頭地,清末與太炎先生在上海辦報,後又到英國牛津留學,學小邏輯,辦《甲寅》雜誌,鼓吹文言,一九二五年在教育總長兼司法總長任上,為女師楊蔭榆事,與新文化健將戰鬥白熱化,達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被魯迅稱之為“章士釘”。“三一八”慘案之後,營壘更為清楚,沈尹默先生與孤桐老人早在一九○七年在杭州時,即有深厚交往,一九一七年又因蔡元培、陳獨秀的關係,共事於馬神廟京師大學堂。(當時沙灘紅樓尚未蓋好。)陳獨秀因沈尹默之薦,蔡元培親自到打磨廠西口第一賓館拜訪,延聘到大學堂為文學長,章士釗與陳獨秀曾於一九○三年在上海共同辦《國民日報》,亦被陳延聘為大學堂圖書館長之職,這樣故人重逢,詩酒往還,過從甚密。惟孤桐老人雖學識淵博,才大如鬥,而畢竟是官場中人,非學術中人,大學堂的圖書館長,雖甚清高,當時工資有四百銀元,亦不為少,而對一位想抓大印把子的人說來,仍視同苜蓿生涯,是不屑於長久為此的,因此隻在大學堂一年多,便棄之如敝屣,積極周旋於安福係、交通係各北洋政治幫派之間,去做總長了。一九二四年十一月,段祺瑞組織執政府,不設內閣總理,閣員為安福係骨幹龔心湛、李思浩等人。章士釗出長教育部,又因位置馮係人物薛篤弼為司法總長,薛拒絕入閣,章士釗又兼了司法總長,後來農工商總長楊庶堪出缺,章士釗又暫代農工商總長。一人而兼三總長,在北洋政府的各屆內閣中,也是僅見的。因而以辦“老虎雜誌”(《甲寅》雜誌封麵為一隻老虎)而出名的孤桐老人,此時又膺了“老虎總長”佳譽,都人說起,也有談虎色變之感了。這時是他仕途上最得意的時候,總長公館在西四北南魏兒胡同,大紅門外,汽車、馬車、包車不斷,真是風光一時了。而“三一八”慘案,就發生在他最得意的時候,他又是主要負責者,輿論自然集中在他身上。老友沈尹默也公開聲明,指其為罪人,要天誅地滅,表示與其斷絕朋友關係。他把周樹人(魯迅)免職,魯迅在文中、信中罵他“章士釘”,可是哪裏是他的對手呢?以後的曆史都證實這點了,在此不必多說了。

孤桐老人是詩家當行,是同光後勁。在段執政內閣時,同光健將如樊山老人、陳石遺等都健在,安福係的王揖唐,段內閣秘書長梁眾異都是詩人,後來做了漢奸,而當時則是與孤桐老人過從極密的人。北伐之後,孤桐老人再度放洋,遠走英倫,其《倫敦郊居寄人》詩雲:

二十載天涯去後還①,郊園小小足舒顏。

野眠獨意憐幽草,曉坐枯眉潤遠山。

憂國不彈無益淚,讀書寧為有心間。

來禽怪少門前客,側目窗欞代款關。

注:①丁未首到此邦,屈指已二十載矣。

王揖唐(逸塘)有《孤桐抵英有詩見懷奉訓通酬》雲:

嬴顛項蹶本同論,誰與神州塞亂源。

閱世坐憐腸太熱,解嘲失哭舌猶存。

沉沉舉國方酣睡,惘惘思君欲斷魂。

多少罪言今已驗,傷心何忍話前番。

在章孤桐遠遊英倫的時候,沈尹默先生仍在北京,當時南京教育部把北京工業、醫學、女子文理、農業等國立專科院校,合並成立北平大學,三十年代初沈尹默被任命為校長,但這個校長不好當,不久便辭職,索性連北大教授也不做,回到上海賣字過日子去了。際此孤桐老人也由英倫倦遊歸來,息影海上,掛牌做大律師,辭鋒敏銳,又有“老虎律師”之譽,知尹默先生來滬鬻字,遺書安慰之,大意雲:昔時詈我者愛我,昔時愛我者害我,曆史如鑒,於今兄辭去校長職甚是也。尹默先生得信後,感到其意拳拳,因而不僅前嫌盡釋,而且在海上過從更密,詩簡往還,幾無虛日矣。

抗日戰爭時期,二人都到了後方。一九四一年,孤桐老人旅居桂林,遙寄重慶尹默先生《玉樓春》雲:

幾多詞句情依舊,折盡風林無限愁。

隻緣知律眼前稀,說與前山客獨秀。

別來總是愁時候,縱有燕翎書不就。

一篇花雨獨思君,難問東陽先問瘦。

末句東陽指浙地及尹默先生別號“東陽仲子”。“瘦”用沈約瘦腰典,切人切事,押韻非常俏勁。尹默先生《答行嚴》雲:

風雨高樓有所思,等閑放過百花時。

西來始信江南好,身在江南卻未知。

花光人意日酣酣,客我平生士不堪。

說看江南放慵處,如君怎不憶江南。

勝利之後,二位又一同回到上海,孤桐老人時往虹口海寧路東陽(原“洋”)街看望尹默先生,沈有《答行嚴過訪詩》雲:

自笑居桓愛楚狂,歸來行徑卻平常。

字同生榮論斤賣,畫取幽篁閉閣藏。

慣會底須遇趙李,劇談時複見劉王。

煩君為說閑中事,已足人間一世忙。

詩中可以想見二人風度了。孤桐老人作古前留下一部《柳文指要》,還是一部可讀的書。

《曲園課孫草》

俞平伯夫子寄來一張照片:老夫子是側麵背影,正在仔細觀看手裏捧著的一本書,書的扉頁上五個隸書大字,清晰可見,“曲園課孫草”。照片後麵題了幾個字“此照聯接寒舍四代人”。老夫子歡樂之情,從照片中和題字中是可以想見的。

怎麼說一張照片連接四代人呢?這就要作一點細致的解說了。《曲園課孫草》是一本書,是曲園老人特地為孫子編寫的一本學習八股文的教材,如今拿在平伯先生手中拍了張照片,平伯先生是曲園老人的曾孫,曾祖父寫的書,曾孫拿著拍照,不正好是“四代人”嗎?

這本書是我在上海舊書店偶然買到的。因為好多年前,我在章式之先生的一篇文章中記住這個書名。偶然遇到,便以八角錢的代價買下了。買了後寫信給平伯師。他老先生聽了非常高興,來信告訴我回京時帶回去給他看看,同時還說《春在堂全集》中未收此書。後來我就把書送給先生了。這就是他特地給我寄照片的原因。

社會上往往誤解俞平伯先生是曲園老人的孫子,這是有原因的。因為曲園老人俞樾的兒子去世早,沒有得中功名就去世了,社會上都不曉得,家中亦很少提起。曲園老人把孫兒當兒子,從小就著意培養,那就是俞平伯先生的父親俞陛雲,字階青。俞家起名字是按五行金木水火土相生排行的。如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等。曲園老人名樾,是木字邊的字,他的下一代起名字便取“火”字邊的字,火字邊的下一代便取“土”字邊的字,所以曲園老人給孫子取名“陛雲”,有一“土”在內,土生金,俞平伯先生學名“銘衡”,銘字有“金”字邊。又根據《禮記·曲禮》中“大夫衡視”一句的注:“衡,平也。”取字曰“平伯”,伯是“伯、仲、叔、季”的“伯”,就是第一個男孩子。這就是從命名和表字中,都可以看出俞平伯先生是曲園老人俞樾的長曾孫。三十年代初期,林語堂辦的《人間世》雜誌,每期扉頁,都用米色道林紙印一大張學人的照片,印過徐誌摩、朱湘、黃廬隱、周作人、豐子愷等位的照片,也印過一張曲園老人拄著龍頭杖、拉著曾孫拍的照片。俞平伯先生早在此照刊出前,就曾把這張照片放大印了送人,在《魯迅日記》中清楚地記載著這件事,照片的背景是有方格子窗欞的老屋,這就是蘇州馬醫科巷的春在堂老屋。也就是李鴻章題匾的“德清俞太史著書之廬”,後麵便是海內外聞名的“曲園”。曲園雖小,但在八九十年前,其名氣遠遠超過什麼網師園、怡園等等。所謂“諸子群經評議兩、吳門浙水寓廬三”,當時中國與日本,兩國的學術界,誰不知道身兼蘇州“紫陽”、杭州“詁經”兩處書院山長(相當院長兼主講教授)的大學者俞樾——曲園老人呢?直到今天,他寫的“楓橋夜泊”碑的拓片,還常常被遊人買了帶到海外,作為最高雅的投贈禮品。

曲園老人當年有三個住處,即蘇州馬醫科巷曲園春在堂,杭州西泠橋下俞樓,棲霞嶺下右台仙館,這三處哪裏是基本寓所呢?主要是曲園,因而老人培養孫兒、培養曾孫,都是在蘇州,所以陛雲先生的青年時代、平伯先生的童年時代、少年時代都是在蘇州度過的。

戊戌那一年(即光緒二十四年,公元一八九八年),俞陛雲先生晉京會試,以一甲三名進士及第,即人們俗話常說的“狀元、榜眼、探花郎”的探花。中了探花之後,即入翰林院,授編修,從此陛雲先生就住在北京,後來在東城老君堂胡同買了房子,院中有老槐樹,這就是俞平伯先生在二三十年代中寫文章時,常常說的“古槐書屋”。俞陛雲先生在翰林院做編修,是冷官,但這在清代是重要的進身之階,幾年中放兩次主考,到外省取中一批舉子作門生,就在官場中有了勢力。編修如外放,一般是道員,弄得好,很快升臬台、藩台,署撫台,就是封疆大吏了。陛雲先生一九○二年放了一任四川副主考,寫了一本《蜀詩記》,是仿宋人行紀又加詩,記由京入蜀的行程的。放主考之後,沒有幾年,清代就結束了。陛雲先生未能再做清代的大官。後來一直住在北京,直到進入五十年代才去世,享壽八十三歲。

陛雲先生是著名的詞人,他的詞集名《樂靜詞》,葉遐庵編《篋中詞》亦收有他許多首詞,他的詞的格調是花間正宗,不沾豪邁蹊徑。下麵舉一首無題《浣溪沙》可見一般:

風皺柔懷水不如,碧城消息近來疏,嫩涼人意倦妝梳。錦幄明燈鴛鴦夢,文梁斜日燕窺書,瞢騰渾不信當初。

可以看出,從字句到意境,都是婉約一派的。陛雲先生少年時,曲園老人特地為他編了《曲園課孫草》一書來教他製藝。到了陛雲先生老年,又因為教孫兒、孫女學舊詩,編寫了《詩境淺說》甲編、乙編兩種,甲編講五七言律詩,乙編講五七言絕句。章式之老先生在序言中說,讀到《詩境淺說》,很自然地想到當年的《曲園課孫草》,真是斯文一脈,累代相傳,不但未墜家風,更重要的是幾代人都在學術上有不同貢獻,都為繼承和發揚民族的文化做出貢獻,這是很不容易的了。《詩境淺說》甲、乙編是開明書店出版的,是兩本極為精簡扼要的學詩入門書,可惜絕版多年,有哪家書局重印一下才好。由曲園老人到平伯夫子,四代人中,竟有三代學人,真可謂書香門第啊!

按,《詩境淺說》已由上海書店重印出版。

學人長壽

平伯夫子今年九十一歲了。前幾年北京召開了“俞平伯先生從事學術活動六十五年紀念會”,我深為夫子喜、為夫子賀。因為這對這位按陰曆算,八秩晉八,按陽曆算,八十六歲的老夫子說來,的確是一件喜慶的大事;即對中國學術界說,也不能說是一件小事吧。紀念會的內容,報紙上都登了,我這裏無須再多說。我隻想說一點我對夫子的敬意、情誼,作為遙遠的祝賀!

文化古城時期,先生先在北大、平大教書,後到清華任講師,住在清華園南院,城中老君堂有“古槐書屋”,清華園又有秋荔亭,“秋荔亭拍曲”,正此時焉。其時先生內弟、著名數學家許寶(閑若)先生正在清華教書,先生與許寶夫人又篤於伉儷之情,郎舅姊弟之間,其樂融融,夫人跋《古槐書屋詞》雲:

閑若七弟,早歲臨池,於十三行,頗有得,曾為平伯寫此詞,刊本流傳甚稀……憶昔居清華園南院時,弟方英年,我猶中歲,弟專攻數學,課餘喜作圖案畫……當年朝夕相聚,思之悵然欲涕……

其跋不勝今昔之感也。

淪陷時期,平伯先生仍在北京,雖與知堂老人私誼極厚,但未到偽北大教書,知堂老人亦未相邀,蓋相知甚深,心照不宣也。抗戰勝利,北大複員之初,傅斯年在寫給胡適的信中說:

孫子書、孫蜀丞、俞平伯在北平苦苦守節(三人似可擇聘)……但主任無人。

後來孫楷第先生、平伯先生都受聘為複員後北大國文係的教授。不過這也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就是一九四六年,地點北京沙灘鬆公府夾道北京大學文學院圖書館後麵的新教室樓,在這裏我聽了夫子八個學分的課(每周一課時,一學期為一學分),即杜詩、清真詞二門。當時各人選各人的課,人數人員都不固定,教室也不固定。夫子是選課,在一個三四十個座位的教室上課。當時我自童年讀先生的《槳聲燈影裏的秦淮河》當教材之後,對於先生的著作,什麼《燕知草》、《雜拌兒》、《燕郊集》等等早已看了不知多少遍,爛熟於胸中了。但對先生本人,那還較為陌生,先生在上麵講,我們在下麵聽,雖說是的的確確的師生,但感情上還遠遠沒有水乳交融呢。當時先生上課來,下課去,家住南小街老君堂,雖不過遠,離沙灘也有一截子路,北大學生縱使白天不聽課,但卻晚間歡喜跑教授家串門兒的。當時我常去的是沈從文先生家,他住西老胡同,出西齋宿舍門,轉彎就是。對於俞先生老君堂的古槐書屋,則始終沒有去過,迄今引以為憾!

我做學生時,是很不用功的學生,上課時常常不好好聽課,而一心“以為鴻鵠將至”,想入非非起來。有一次先生講杜甫詩“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兩句,舉了很多例子,講的十分有勁。時正冬天,教室朝南,陽光很足,我有點渾渾然,老毛病又發,忽然放棄聽課,注意起先生衣著打扮來:頭戴黑羔皮土耳其式高筒小皮帽,外罩陰丹士林藍布大褂,裏麵藏青綢料棉袍,而大褂短於棉袍約二寸許。顯見大褂新時同棉袍一樣長,洗後縮水,便越來越短了。內穿黑色棉褲,而褲腿又長於棉袍二寸許,蓋棉褲原係綁腿褲,後不綁腿,散著又比棉袍長了。如此三截式的裝束,給我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此後,天南海北,春夏秋冬,每當想起先生,好像總是穿著那“三截裝”一樣。近若幹年,與先生通訊頻繁,師生之情老而彌篤,前年先生寄了一張照片來,信中說:“附奉小照一紙,以代晤麵。”我看照片,雖然蒼老,但風神如昔,不過是戴黑邊眼鏡、穿白襯衫的,望著照片,我想起“三截裝”,不由地笑了。

在現在的學人中,俞先生也真可以說是老前輩的老前輩了。五年前有一次通信談到施蟄存老先生。夫子來信雲:

施舍(蟄存)是我早年在上海大學時的學生,年七旬餘,前說是辦《詞學》,迄未能出版,今又向足下征稿,想必有希望。

今年蟄存先生也八十多了。前寄新年賀柬來,為宋趙長卿小詞《探春令》,結句雲:“願新春以後,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並有跋雲:

餘弱冠時曾以此詞歇拍三句製賀年簡,以寄師友。趙景深得而喜之,誌於其文,去今一甲子矣。景深鶴化,忽複憶之。更以此詞全文製柬,聊複童心。奉陳文幾,用賀一九八六年元旦,兼丙寅春正。施蟄存敬肅。

多麼別致的賀春帖子呢!而且一說就是一“甲子”,足足六十年呀!紀念俞先生學術活動,是六十五年;蟄存先生賀新春,“聊複童心”又是六十年。白發老師,白發門生,學人長壽,婆娑人間,我這個小師弟也不過剛過花甲之年,比起白發老師、白發大師兄,那真是個稚氣未脫的“小不點兒”呀!

香港過去常說“姑蘇三老”,指葉聖老、顧頡剛老先生、俞先生三位,他們都是三元坊蘇高中的同學,如以學籍說,這個稱呼可以成立。如以籍貫說,就不對了。葉、顧二位是蘇州籍貫,而俞老則是浙江德清籍貫。不過學術界為了尊敬先生,習慣於這樣叫,自是可以,那我的說明,似乎也是“廢話”了。不做無益,何遣有涯,稍說兩句有趣的廢話,不比空話好嗎?

先生五四時期北京大學即將畢業,與楊振聲先生、顧隨先生幾位同學,畢業出國留學,到日本、到美國,但不久就回國了,先在上海任教授,不久即回到北京各大學任教,前後幾十年,真可以說是桃李滿天下。冰心女士也已是八十多歲老人,而冰心女士在燕京大學做學生時,俞先生其時也已是兼職講師了,這該是哪年哪月的事呀!敬祝諸老壽登期頤吧!

葉遐庵

由清代末葉,經曆北洋政府,一直到近二十年前,與章士釗孤桐老人出處近似者,還有一位大名家,那就是番禺葉恭綽(譽虎,亦作“玉虎”)遐庵老人。這二人可以說是旗鼓相當,幾乎活躍了近七十年的人物。共同的特征是學問好,社會活動力強,又會理財,有眼光,有見解,官做的都大,又都長壽。章終年九十四,葉短些,也八十六,而且去世時正處逆境,困難多端,如果條件好一些,可能也活到九十多歲呢。

具體說,兩人又有許多不同處,就是章是段祺瑞最重用的人物,在南京政府中卻再任要職,而葉卻是由北洋政府南下廣州,投身北伐,後來又在南京任交通、鐵道等部長要職。另外在籍貫問題上也各有特征。孤桐老人隨便到了哪裏,都說自己是長沙人,北伐之後,北洋政府舊人紛紛離開北京,章士釗去朝鮮遊曆,火車經過之處,車窗外都是稻田,他《朝鮮道中率成》詩,起句便雲:“此邦風物似長沙,盡日車行見水涯。”可見其鄉情彌篤,這因為他從小是在故鄉長大的關係。葉遐庵則不同,籍貫雖寫番禺,而他卻是在北京宣南降生的,少年時代,其父宦遊江西,他又跟在江西任上。庚子後,回到北京在京師大學堂讀書,畢業後入郵傳部,奠定了他成為交通係健將的基礎。大革命時,去廣州大本營,其後又息影蘇州、香港、上海、北京等地。因此他與廣東人認同鄉,因他祖籍番禺;他與北京人認同鄉,因他出生在北京,青年時在北京上學,長期在北京做官,對北京風土人情、官場仕宦極熟悉;他和江西人認同鄉,因他少年時在江西成長;他和蘇州人認同鄉。他按家譜查出他家是宋詞人蘇州葉石林的後代,和吳江明代女詞人葉小鸞是同鄉,他又同浙江人認同鄉,其《先君仲鸞公家傳》一開頭說:“先君諱佩瑲,字雲坡,號仲鸞,廣東番禺人,原籍浙江餘姚,高祖楓溪公幕遊粵中,遂家焉。”他可以拉上這麼些鄉親,這是因為幾代宦遊,浮家南北,到處為家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