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娜拉吧,娜拉是近代婦女覺醒第一聲的刺激,凡是新女子差不多都以娜拉自命。但我們試看未覺醒以前的娜拉是怎樣的?她購買聖誕節的物品超過了預算,丈夫赫爾茂責她:
“這樣浪費是不行的!”
“真真有限哩,不行?你不是立刻就可以有大收入了嗎?”
“那要新年才開始,現在還未哩!”
“不要緊,到要時不是再可以借的嗎?”
“你真太不留意!如果今日借了一千法郎在聖誕節這幾日中用盡了,到新年的第一日,屋頂跌下一塊瓦來,落在我頭上把我磕死了……”
“不要說這嚇死人的不祥語。”
“喏,萬一真有了這樣的事,那時怎樣?”
赫爾茂這樣詰問下去,娜拉也終於弄到悄然無言了。赫爾茂倒不忍起來,重新取出錢來討她的好,於是娜拉也就在“我的小鳥”咧,“小栗鼠”咧的玩弄的愛呼聲中,繼續那平凡而安樂的家庭生活。這就是覺醒前的娜拉的正體。及覺醒了,離家出走了,劇也就此終結。娜拉出家以後的情形是值得我們思索的。於是,“娜拉仍回來嗎?”終於成了有趣味的一個問題。魯迅先生曾有過一篇《娜拉走後怎樣》的文字。
覺醒後的娜拉,我們不知道其生活怎樣,至於覺醒以前的娜拉,我們在上流中流的家庭中,在都會的街路上都可見到的。現在的上流中流階級本是消費的階級,而上流中流階級的女性,更是消費階級中的消費者。她們喜虛榮,思享樂。她們未覺醒的,不消說正在做“小鳥”做“栗鼠”,覺醒的呢,也和覺醒後的娜拉一樣,向哪裏走還成為一個問題,還是一個費人猜度的謎。
上流中流階級的女性,物質的地位無論怎樣優越,其人格的地位實遠遜於下層階級的女性,而其生活也實在慘淡。她們常被文學家攝入作品裏作為文學的悲慘題材。《娜拉》不必說了,此外如莫泊桑的《一生》,如佛羅倍爾的《波華荔夫人》,如托爾斯泰的《安那卡萊尼那》等都是。莫泊桑在《一生》所描寫的是一個因了愚蠢獸欲的丈夫虛度了一生的女性,佛羅倍爾的《波華荔夫人》與托爾斯泰的《安那卡萊尼那》,其女主人公都是因追逐不義的享樂的戀愛而陷入自殺的末路的。她們的自殺不是壯烈的為情而死的自殺,隻是一種慚愧的懺悔的做不來人了的自殺。前者固不能戀愛,後二者的戀愛也不是有底力的光明可貴的戀愛,隻是一種以官能的享樂為目的的奸通而已。而她們都是安居於生活無憂的境遇裏的女性。
在中國的曆史上有一對我所佩服的戀愛男女,就是司馬相如與卓文君。我不佩服他們別的,佩服他們的能以貴族出身而開酒店,男的著犢鼻裙,女的當壚。(雖然有人解釋,他們的行為是想騙女家的錢。)我相信,男女要有這樣刻苦的決心,然後可談戀愛,特別地在女性。女性要在戀愛上有自由,有保障,非用勞動去換不可。未入戀愛未結婚的女性,因了有勞動能力,才可以排除種種生活上的荊棘,踏入戀愛的途程。已有了戀愛對手的女性,也因有了勞動的能力作現在或將來的保證。有了勞動自活的能力,然後對己可有真正戀愛不是賣淫的自信。
我所謂勞動者,並非定要像《晚鍾》中的耕作或文君的當壚,凡是有益於社會的工作,不論是勞心的勞力的都可以。家政育兒當然也在其內。在這裏所當連帶考察的就是婦女職業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