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晉惠公被釋放回國後,到了下一年,公元前644年,就擔心重耳趁著自己新敗反攻大陸,於是想先對重耳下手。
重耳這十二年來一直待在翟國,翟國當地的女孩他覺得還不夠好,狄國人就出去打仗搶來了兩個“樓蘭新娘”(赤狄,隗姓),小的嫁給了重耳生下倆孩子,大的嫁給趙衰,生下有名的趙盾。(華夏文明中,有很多異族的血胤啊。)主仆倆人同娶姐妹,像孫策、周瑜同娶江東大小喬吧,都是擔挑。不過估計趙衰不夠雄姿英發,他為什麼非叫“衰”啊。
翟國的經濟不發達,屬於小米加步槍,有時候還缺鹽,文化上也單一無聊。重耳身邊人不少,無法解決大家的收入和私生活娛樂——逐草而居的翟國滿足不了大城市來的這一幫老爺們。重耳就與趙衰等人商量,咱這窩藏了這麼多朝廷在逃政治犯,一旦惠公借此理由來伐,豈不完蛋。大夥商議,決定集體轉移到齊國,去年韓原大戰時管仲病死了,齊桓公需要輔佐人才,我們過去正好可以有官做。
這個想法一旦提出來就非常激動人心,在當時的晉國人眼裏,齊國是個遙遠的美妙國度,充滿神秘和浪漫,大家普遍認為,齊國的月亮比晉國的圓。
注:齊都臨淄是列國中最為繁華的大都會,被美國學者考證為當時世界上的第二大城市(第一大是尼尼微,第三大是老周天子的洛陽)。臨淄城的麵積達到三十平方公裏,水井四百口,大城周長十四公裏,小城(即官城)周長七公裏,全城修有排水係統。外有十三個城門,十條道路處處通往羅馬。城裏分手工業區、商業區(市)、官府區和住宅區。城中路麵最寬二十米,臨淄街上,車與車相撞,人與人碰肩,衣襟相連成帳子,衣袖舉起如幕幔,人們揮汗如同下雨,早晨穿件新衣服出去,晚上回來就給擠破成爛布了。
正這時候,晉國傳來絕密情報,晉惠公受了穆公一肚子氣,沒處發作,又怕重耳趁機反攻,就再次派出大內高手寺人披(上次是晉獻公派的),限三日之內,殺至翟國,不論活口死口,捉重耳殺無赦。這回的寺人披經過十二年苦練,武功已經出神入化,別說兩百個人抱他的腳,他一掌現在可以震死一個營的兵力,借助泥鰍功,多少爪子也抓不住他的腳了。
聽到這個消息,想不去齊國也不行了,二流子重耳馬上登高發表動員演講,手裏拿著兩塊木板[注釋1],宣布自己已經見了上帝,從即刻起,就要像摩西一樣,帶領大家出埃及,去尋找夢想中的耶路撒冷了。
二流子重耳率領政治犯準備去東天取經,臨行把妻子和倆孩子留在翟國。重耳和妻子分別,說:“希望你等我二十五年。如果二十五年不來,你再改嫁。”他的妻子穿著紅色的盛裝,腮上塗著紅色的胭脂(赤狄嘛),對老公笑著說:“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再過二十五年,我快要進棺材了,還能嫁給誰啊?雖然這樣,我還是堅決等你。”重耳這時候五十五歲,還娶二十五歲少女,夠貪,當然,最可氣的還是他到了齊國又娶了個少媳婦。
重耳正跟翟國媳婦收拾行李,外麵備車,忽聽寺人披已經攻入城來,重耳吃過大虧,渾身抖顫,慌忙帶了身旁的狐偃步行溜出城外(跟上回一樣)。其他城裏的“猶太人”都被我們這位救世主給丟腦後頭了,哪管性命如何。唉,比起劉備劉皇叔不舍荊州難民的光輝事跡,重耳真是等而下之啊。寺人披撲了個空,這個人一輩子一事無成,隻好恨恨地回去複命。
重耳跑出城走了兩天,其餘的流浪漢陸續趕上。最搞笑的是,管財務的頭兒,趁這個機會帶著所有錢財開小差跑了。這場轟轟烈烈的朝聖運動,剛一開頭就這麼不成體統。
這一年是公元前644年,國際上的大事是,去年楚成王向淮河下遊用兵,圍打徐國,齊桓公不能救,隻是召集了個“聯合國”會議,帶著兵試圖去救,但也沒有結果,楚遂敗徐國於婁林,同年管仲死,今年齊桓公又召集八國聯軍在江蘇北部聚會,謀劃救助被東夷欺淩的鄫國,想向東攻略東夷,但也沒有真的去攻。
從山西翟國往山東齊國去,凡兩千裏路,中間經過的省份是河南、河北。走直線最近距離是從河南河北的交境上直接通過,也就是借道於那裏的衛國(中原巴爾幹地區最北的國家)。衛國祖先是周文王的兒子康叔,衛國後來的曆史名人除了好鶴而亡國的衛懿公老爺子,就是變法家商鞅和吳起。所以衛國人比較講經世務用,既不像齊國那麼好大喜功、魯國那麼沽名釣譽,也不像秦人那麼實誠、楚人那麼好鬥,不像鄭國那麼沒誌氣、宋國那麼倔脾氣、晉國那麼喜歡小便宜。衛國人基本類似忙著掙錢的新加坡,他們在十二年前被狄人攻破之後,衛文公專心帶領群眾恢複生產,埋頭做事,對國際事務沒什麼好奇心,也不參與(諡法:慈惠愛民日文)。唯獨有點來往就是跟齊國,因為齊桓公在楚丘給他弄了個新國都收容難民。而晉國的二公子流浪漢五十五歲的重耳先生帶領他的一小撮信徒們,跋涉八百裏,走下黃土高原,從太行山東麓滑入華北地域,看見黃河衝擊大平原的廣袤大地上突兀起來的衛國都城,這時候,城裏的衛國人覺得對重耳連敷衍一下的必要都沒有。的確,重耳不是港商也不是石油大王,在衛國人眼裏,這個“你問我要去向何方,我指著大海的方向”的二流子重耳先生,帶有點精神不正常的邪氣。衛文公聽到報告後做出結論說:“估計這家夥是流竄世界的國際恐怖主義頭子,給我看緊了他們。”
於是,衛國人把大門朝著重耳的鼻子關上了。真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隻有心知。那又有什麼辦法呢?重耳像討食的野狗,沒吃到肉包子,卻給人潑了一身米湯,用淒涼的眼光望了一下不解的人間,抖了一抖身上的毛,折向北邊繼續東行。
喜歡自虐的人一般都最能理解像重耳這種徒步旅行的苦樂,重耳應當是那些鑽西藏走羅布泊遊海峽之類的獨行者的祖師爺。當然孔子也曾經周遊列國,有個成語叫“接淅而行”,就是說孔子一行人走路,剛把米下鍋,沒等做飯,又把米濕淋淋地撈出來繼續趕路,很有一種苦迫中的風情趣味啊。不過孔子的路線正好和重耳相反,從東往西,在晉境碰壁後,歎息了一下“渙渙乎美哉”的黃河水然後南下楚國。
重耳一行人因為CFO卷了資本逃跑,這時候卻是連水淋淋的米都沒有了,他們走到五鹿(河北大名府,李逵劫法場的地方)餓得已是濕汗淋漓,實在不行了。重耳說,徒弟們,誰能替為師前去化些齋飯啊?
他二舅狐偃手搭涼棚,發現樹林灌木邊上,有幾個野人正在吃東西,立刻哈喇子就流下來了。這裏再重複一遍,“野人”在春秋時代不是吃人生番,他們是郊外農民。春秋實行“都鄙製”,都是都城,比如剛才衛文公的地盤,鄙是遠郊邊鄙的野村。俗話說“鄙人”,比如周作人老頭子經常在其作文裏自稱“鄙人”,就等於自謙說“俺”。
這幫野人一邊拿著樹杈撅成的筷子夾菜吃兔子肉,一邊偷看遠來的這幾十個疲憊不堪、衣冠不整、形容憔悴,卻風度堂堂的奇怪的叫花子,發現這幫叫花子也在直勾勾地看著他們筷子上夾的肉菜哩。野人們不由自主地憨厚地樂了,露出煞白或焦黃的牙齒——他們敢於這麼樂,以及接著敢於跟重耳搞笑,也說明當時的莊稼漢是自由的農夫而不是戴鎖鏈的奴隸,當時也不是什麼奴隸社會。
重耳無可奈何,命令狐偃說:“去跟他們要點飯吧——肉少點也行。”
狐偃隻好放下架子走過去作揖乞食。那些野人坐在地上,仰望這個狄人血種的狐偃,很像圍觀老外。野人們不知怎麼想的,盛了一碗泥巴獻給狐先生。狐先生以為泥裏邊裹的是剛烤好的兔子肉,趕緊跑回去端給車上的重耳。重耳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把泥巴掰開,看見裏邊隻有一條蚯蚓,也太欺侮人了,重耳火冒三丈,差點在毒日頭下麵暈過去。從禦手搶過鞭子,就要下去抽丫的野人。狐偃(《史記》上說是趙衰)趕忙上前勸止,說:“土,是國家的基礎,您有了土,就有了國家,這是上天賜予,請拜受!”重耳聽了,覺得打群架也不好,就放下鞭子,感慨起來。“拜”是行最大禮。重耳下了馬車,把衣服抻抻平,係緊褲帶,恭恭敬敬地趴在地上,磕了一個頭起來,淚流滿麵地接過狐偃手中的泥土。
(我最早知道重耳是在中學念秦牧的社稷壇、五色土的散文,含糊地覺得重耳也是個梟雄,從拿鞭子要抽到轉而去磕頭,變得夠快。跟曹操掄寶劍要殺張遼,一變臉兒變成親自解開張遼的捆繩一樣。這個故事也讓人感覺行路之人的艱難,聯想起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那句話了。至於土地不土地的,倒也沒什麼打緊。)
重耳出門靠的這幫朋友也確實了不起,都是一時俊傑,其中最賢者五人,分別是狐偃(這家夥是智多星)、趙衰(譽為“冬日暖陽”的那個)、賈佗、先軫(“不顧而唾”的那個)、魏武子(魏仇,裹著傷口三級跳的那個,類似莽撞人張飛)。這五個菩薩下麵,還有其他數十名小鬼兒如胥臣、狐射姑、顛頡、狐毛、介子推之輩,屬於二流羅漢級。
吃不到兔子肉,吃了一嘴泥,重耳在野人們錯愕的目光注視下‘繼續昂然趕路,直到虛汗涔涔七魂出竅。別的人還挖野菜吃,可是重耳嬌氣,咽不下。這時候,介子推大哥突然抱著一罐肉湯從隊伍後麵笑嘻嘻地鑽車前來了。重耳吃完肉湯,把手指頭上的油舔淨,說:“子推大哥,您也嚐個鮮吧,打哪兒弄的啊,真不錯呀。”介子推笑得比瓜還苦,說:“嚐就不用咧,這是俺自家大腿上產的肉啊。”大夥不約而同都一摸屁股,哇塞,暈倒!這就是介子推割股啖君的故事。後來介子推是被燒死了,大家迄今還在過寒食節所演變成的清明節紀念他。其實“迄今”也沒多遠,兩千年豈不是夢覺一場,彈指一揮間。
史書上還記載了趙衰抱著一鍋小米幹飯落伍了的故事,別的菩薩精英們就誣陷他是偷了糧食逃跑了,後來發現卻不是(有點類似孔子的大賢徒弟顏回途中蒸飯,煙灰落進去,弄髒了點兒米,顏回把它抓出來吃了,大家誣陷顏回偷米吃,唯獨孔子不信)。在饑饉時刻,眾人的眼睛都是盯在米鍋子上啊,菩薩之間也要為了米鍋打架啊。
就這樣,一邊走一邊唱:走過春天,走過四季,走過春天,走過我自己。領袖重耳的朝聖隊伍饑一頓飽一頓,跋涉到了夢中的齊國。
二
這個窮途末路的二流子重耳先生在眾叫花陪同下,終於來到了燦陽照耀的齊國。稠密的空氣從東方海洋拋散下大片的花朵與大量的鳥鳴。
重耳一幫流浪漢們這時看見的齊國是曆史上最好的齊國,等於鼎盛時候的古巴比倫或者唐玄宗的天寶物華,勝過同時期希臘的城邦明珠雅典城,後者隻有幾萬居民。齊桓公為政四十年來,國脈日隆,物壯月滿,東及濱海,南括崇嶺,西起巨川,天下四方豪傑,都籠絡在大齊的無限威風裏。魯國的縞帛紈素,楚國的角齒羽毛,鄭國的雜耍音樂,秦國的藍田美玉,晉國的寶馬狐裘,天下寶貨人文彙聚在臨淄的十裏洋場。美酒泛濫成災喝不了,女孩汪洋恣意泡不完,齊國人掉在糖罐子裏漚著。大街上時而看見楚國人的奇裝異服,魯國人的峨冠博帶,齊國的侏儒,鄭衛的美姬,吳越的嬉皮士(斷發文身),撞鍾伐鼓,笑歌沉迷,編鍾的清響攪拌著酒肉的臭氣,一派美好爛汙的繁榮景象。
重耳多少也是個擲地有聲的名字,齊桓公聽說了,高興,歡迎,老年人就怕寂寞,手下大臣出宮城迎接,擺酒接風,齊桓公還撥給這幫遠來的“香客”二十輛大馬車,這些車子鑲銅繡錦,來者眼花繚亂。有幸看見了偉大的齊桓公他老人家就這麼活生生地出現在麵前,重耳揉了揉眼睛,好像古巴總統拜見了社會主義陣營的偉大領袖斯大林。重耳結結巴巴地喊:蘇維埃,烏拉!
有了二十輛馬車的重耳先生徹底結束了瘦馬單車的乞丐生涯,跟從他的精英們也都成了有車一族。(按50名隨行人員計,平均2.5人乘坐一輛馬車)。最出乎意料的,這位曾經在晉國當公子時代娶了兩個老婆,翟國當女婿時代又娶了一名老婆的重耳先生,在齊國做寓公期間,又娶到齊桓公的侄女齊薑(看來齊國真是物質過剩,婦女也都過剩了)。齊國一直在為國際社會孜孜不倦地培養掃帚精,比如風騷妹妹文薑,急子的後媽宣薑,慶父的情婦哀薑,都不是省油的燈。眾薑之中唯一一塊好薑就是這裏嫁給重耳的齊薑了。齊薑賢淑端正,紅粉佳人,高貴典雅。她的風範禮儀、舉止進退都把山西來的在翟國久居的土老冒重耳給看呆了。夜色深沉時刻,齊薑夫人解開雲霧般環繞的鬢發,剪水雙瞳輕輕睇視著床上的郎君,重耳阿嚏一下子打了個響鼻。接著,白裏透紅的肌膚在搖曳的燭光下閃動,重耳先生阿嚏阿嚏連打了一宿響鼻兒。
擁著齊薑柔膩的肌膚,像擁著醉人美酒,重耳先生從此迷醉不返,方寸全無,摒開一切俗務和彪炳事業的夢想,日日月月年年地跟齊夫人打拚。
可是,娛光易逝憂愁多,剛剛到了下一年,公元前643年,齊國就出事了。重耳來齊國的前一年,公元前645年,管仲死去,臨死叫齊桓公不要用易牙、豎刁、開方,但是沒太久,齊桓公把這仨人還是叫回來了。兩年後的如今,齊桓公因為很老了,就鬧了點小病,身子骨有點疼,於是開始休養。
偉人的出生都是一樣的(即光著身子),而偉人的死卻各有各的死法。這一天上,桓公躺在床上,就有點君王不想早朝的意思。
桓公想叫人端點小米粥來吃,怪叫了兩聲,寢殿裏靜悄悄的,又搖了搖鈴,一直沒有人應。世界安靜得像他統治的太平盛世。齊桓公這顆恒星的生命正在向白矮星蛻變。
按理說,老爹鬧病,兒子們即使不割股療親,也應該衣不解帶地朝夕伺候。齊桓公搞了一輩子婦女工作,成績斐然,兒子很多,但都是庶出的。他有三個正夫人,一個是王姬,從周天子家娶來的,一個徐姬,從東夷徐國(今安徽泗縣)娶來的,還有蔡姬,就是“蕩舟”的那個。三個正夫人都沒生出孩子。齊桓公還有後備力量,六位如夫人,也是從諸侯各國娶來的公主,所謂如夫人,就是如同夫人,地位次一格,相當於姨太太。其他小妾及兒子,則忽略不計了。
六位如夫人各給桓公生子一個,按媽的地位排列依次是公子無虧、公子元、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雍。我們為了方便記憶起見,分別稱他們為“齊氏1號”“齊氏2號”“齊氏3號”到“齊氏6號”,這雖然有點像西瓜的品種,但畢竟方便下麵敘述。其中排在第三位的公子昭(齊氏3號)據大家講,比較賢能,管仲在世時,齊桓公和管仲把他宣布為世子,並且在葵丘之會上,把世子昭囑托給宋襄公(宋桓公的兒子),如果世子在未來政治鬥爭中有什麼閃失,讓宋襄公給世子昭撐腰。
這回齊桓公一病,想把孩子們召喚到一起,交代一下未來五十年藍圖計劃,喊了好幾嗓子,就是沒人答應,冬天的寒官裏也沒人生火,飯也沒得吃,一直餓了三天,趴在床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
世界仿佛在睡著,這個被遺棄的老人睜開老耄的雙眼,又失望地閉上。他腦子裏隱隱約約的清愁,這時候都變得濁了。
忽然咣當一聲,從窗子躍進個人來,齊桓公半昏半醒,問:“誰……啊?”
來人是齊桓公的小妾之一,眉毛像蛾子觸角(蛾眉是西周流行的女性臉譜,青黛蛾眉便是把眉毛剃掉,再用青黑色的植物顏料來繪畫眉毛)。
蛾眉的這個小妾做了自我介紹,在臨淄市的敞篷車裏,咱們一起那個過的。齊桓公想了半天,年輕時代的事兒像流水一樣,都記不得了,終於又說:“粥……來。”
小妾說:“對不起,老爺,沒有啊。”
“那……水……來。”
小妾說:“主公爺,易牙、豎刁造反了,他倆把大家夥統統趕出宮去,派人守在宮門,宮裏壘了高牆,裏外隔絕,就牆根開個狗洞,每天爬進人來,看看您是不是還在呢。”
齊桓公說:“我……我孩子們呢……”
“宮門上掛了個牌,說您養病,不想見人,公子爺們都給騙了,進不來了。我這是舍了命,覺得您對我不錯,想見您一見,才爬牆進來的。”
齊桓公沉默一陣,想:我的病也沒傳染性啊,怎麼就把我給隔離了。他深有感慨歎了口氣,眼淚奪眶而出,隨後哭道:“仲父豈不是聖人乎!落得今天這樣的結局,我悔不聽仲父生前之言!我死之後,有何臉麵見他?”於是奮力大呼三聲,吐血一盆,以袖掩麵,氣絕身亡了!
想不到,一代天驕就這麼在公元前643年冬風殘卷的時刻淒惶鬱悶地孤獨死去了。
縱觀齊桓公一生,他等於一個扶得起的阿鬥,清靜無為,信用大臣,給管仲以最好的君臣際遇,得以大有作為。有人說:管仲、寧戚、鮑叔牙、隰朋之輩,負責做衣裳,做好了齊桓公一穿,國家就治理出來了,霸業就形成了,為國之道就是這麼簡單。當然這是戰國人說的,戰國士人開始崛起,為了忽悠君主信用、重用他們,就偏這麼編排齊桓公,說當國君的就負責穿衣裳而已,其實齊桓公本人的才能,不可低估。
齊桓公一崩,那小妾把桓公蓋蓋好,哭泣一會兒,鑽窗戶跑了。
沒多久,易牙、豎刁的探子,呼哧呼哧白著臉兒來報告,主公已經死啦。
易牙、豎刁就合計,這回好了,主公死脫脫,咱倆再把世子昭殺了,就可以扶立公子無虧(齊氏1號)登基坐殿,咱倆接著吃香喝辣,橫行霸道了。
是夜,城裏的月光,一片皎然,易牙、豎刁派警衛部隊包圍世子昭家院,麵如土色的世子昭挑了幾件寶貝,突圍出宮,跑出城去,投奔宋襄公救命去了。(好在老爹生前給他預留了這麼一手。)
夜裏這麼一亂,大臣們次日都跑到朝堂上問消息,易牙、豎刁擁著公子無虧從後堂走出來,宣布了編造的偽詔,要求大家給新國君磕頭。
周天子委派至齊國的上卿國氏、高氏麵麵相覷,說:“沒聽說主公要換接班人啊,不是世子昭嗎?葵丘之盟對外公布過啊。”
管氏、鮑氏、隰氏等政府班子成員也一齊吆喝,要求進去看看齊桓公到底怎麼了。[注釋2]
易牙、豎刁一看講理不行,就指揮警衛隊短矛長劍,把朝堂大臣一頓亂紮,大臣們丟下十幾具屍體抱頭逃竄。公子無虧向各國發出通告,即日登基坐殿。看來還是槍杆子出政權。
齊桓公的第三號“同誌”開方,也是胸有大誌,立刻叫上桓公六公子之一的公子潘(4號),打開武器庫,武裝了自己的私家部隊,殺到朝廷大殿,說:“許你公子無虧自立為君,就不許我公子潘自立為君嗎?”
於是兩夥人馬你鑿我砸,公子無虧占領主殿,公子潘搶了大殿的右廂,搬張案子,也宣布登基臨政,擺上大印,也開始辦公。
不一會兒,公子元(2號)也率領武裝起來的家丁狗腿子,衝上殿來,三幫勢力又打了一通,公子元奪了大殿左廂,也自立為君,拉張桌子辦公。
另一個叫公子商人的(5號),覺得還不夠熱鬧,湊了點人馬,把宮廷的院子給占了,就在露天裏宣布主持政府工作。公子商人說:“我不讓你們有地兒上廁所,憋死你們。”
最小的公子雍(6號)也不甘示弱,從後門殺進來,搶了後花園,在花叢裏宣布當國君。
有些不了解情況的大臣以及跑來彙報工作的外地幹部,一不小心邁進朝廷,媽呀,老國君不見了,換了五個國君同時開張辦公,一家占一角,朝廷變沙場。
五家國君互不相讓,一直互相頂牛達六十七天,直到聞見後宮傳出一股妙不可言的特殊味道,正狐疑間,他們看見白色可愛的小蛆,一行行地排著整齊的大隊爬進了大殿。大家才想起齊桓公還暴屍後宮,已經爛得沒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