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稱病許久,今兒除夕是大日子,終於不得不露麵。我們一眾嬪妃雖知曉她是獲罪,麵上卻都恭恭敬敬地。在人前,就算是我儷妃也不敢對皇後怎樣,我如今還完全沒有“飛揚跋扈”的資本,隻能低伏做小。
大宴之上,皇後自然是一身朱紅繡金鳳大袖裳朝服,頭戴金縲絲鏤空金雲龍嵌東珠寶頂頭冠,盛裝列席。她神色貴氣天成,麵上的脂粉厚重而華麗,國母的威儀令嬪妃們歎服。然而我的席位趨前,細細打量她便能看出她發髻的根部有些白發的痕跡,鳳儀宮的女官們擅染黑發,但還是能看出來的……想來皇後稱病之前還沒有這麼多白發了,病了兩個月便這般了,她這些日子果真心緒不寧、十分焦灼。
大宴擺設的操辦和各宮的賞賜是皇後為主、我為輔,但菜肴與舞曲、煙火等瑣事都是我一手管束的。舞曲一一呈上之後,坐於上首的夏侯明也頗為滿意,撫掌誇讚我的精幹勤勉。另外,我備下的酒是齊州南巷裏費心運進京城的女兒紅,夏侯明和幾位親王很是喜歡,眾人都一夜痛飲。
蓮貴嬪生辰那一夜,我受了夏侯明斥責,蓮貴嬪則被他漠視;今兒我將筵席操辦得好,夏侯明便對我言笑晏晏,絲毫不計較那次的事情,我的皇寵好似更盛了。不過那蓮貴嬪也越加得他喜歡,在大宴上吟了幾句祈福的詩句便被他大大褒獎。
如今在皇寵上,我與蓮貴嬪真的是杠上了……我現在育有三皇子,所以算下來夏侯明來瓊宮的次數更多;可她亦是隆寵,保不準何時也會有孕,那時候……
那時候,我便真要打起精神來應付她。還好她與皇後、與我都有舊怨,不會做我的人手也不會被皇後收攏了去。否則她和皇後一塊兒來對付我,那我可就吃不消了。
席間酒酣,酒氣與鍋子裏的熱氣熏得人有些頭暈。我瞧著嫻婕妤神色倦怠,便吩咐了從外頭折幾隻初開的梅花來插在她的案幾旁側。
嬪妃們不料我會有這樣的細心,紛紛笑言讚賞我。嫻婕妤更是千恩萬謝地接過了,捧在鼻尖嗅一嗅,感激地道:“蠟梅香氣清冽,又是這樣稀罕的淺黃色花朵,嬪妾很喜歡。”
我笑說:“梅香提神,與孕婦也是好的。你的身子重,聞著這香能好受一些,本宮就放心了。”
我說著,又吩咐宮人將新醃的酸梅賜予嫻婕妤。
但迎蓉為難地與我道:“冬日裏酸梅稀罕,隻有正三品的貴嬪以上才分的一小碟……已經沒有多餘的了。”
我擺手笑說:“無礙。那蘭貴嬪與嫻婕妤座次鄰近,就把她那份梅子上給嫻婕妤吧。”
我的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恰恰能夠被蘭貴嬪聽見。她麵色猛然大動,繼而露出憤然不甘的神色,起身與我請命道:“儷妃娘娘怎可不顧規矩……”
她位分高於嫻婕妤,是名正言順應當享用那盤梅子的,我卻這樣輕巧地就把東西轉給了嫻婕妤。蘭貴嬪最無法忍受這樣踩著臉麵的屈辱。
我並不為所動,隻閑閑地拈了一塊金盞千層酥,散漫道:“嫻婕妤有孕,你讓著她一些是應該的。”
“可……秦氏、方氏同為貴嬪,為何偏偏要臣妾讓出來……”
我聽了淺淺一笑,挑眉道:“蘭貴嬪你的意思,是你們同為貴嬪,你卻比旁人更身份貴重麼?”說罷我又笑著“嗬”了一聲:“若是以往,本宮或許也這麼覺著,畢竟你有皇寵,是比旁人要尊貴些……可如今,貴嬪已經不怎麼得皇上寵愛,也不怎麼得皇後娘娘看重,你仍覺著自己要高於秦氏、方氏麼?”
我很少這樣露骨而刻薄地嘲弄一個人。何況是蘭貴嬪這樣沉不住氣的。
她果然再也無法忍受,麵上幾乎扭曲,當即就要對上首夏侯明訴苦。可惜,夏侯明正與一位皇叔敬酒,無暇理會她。
她胸口起起伏伏,眼睛裏幾乎要落下淚來,最後終究是忍住了。她也知道這是除夕的大宴,若在此時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說出不該說的話,跌了皇室的顏麵,一條大不敬的罪名就能令她萬劫不複。
我瞧著她的模樣,心內暗笑。果然是爛泥扶不上牆……這麼一激將,她便忍不住了。
我繼而不經意間斜斜地往嫻婕妤那兒飛去一眼。嫻婕妤見了神色微動,忙微微點頭應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