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數日,傍晚到達嘉興口岸,人員困乏,不便繼續趕路。司念葉、王步搖、和同來的隨從人等下船安頓後,王步搖自己輕聲歎道:“南洋僻遠,終得重回江南。”司念葉聽到她的自言自語,心中知道她歸心似箭,返回總部的心情急不可待,似一日也不能再等了,但是無奈公務所係,隻好解釋道:“本來在嘉興安歇一宿,明早啟程,晚上就能到蘇州總行。不過商行自成立以來,對外的門麵一向服務很好,我來以前卻聽聞最近因管理鬆懈,這方麵出現了很大問題。常言道,‘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雖然商行的收入絕大部分來自對公業務,但是對散客的服務惡化,也是不可不察的。明天讓大隊人馬先走,你陪我在嘉興各處轉轉,觀望一下有關情況。”
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是商行管理混亂,在蘇州的門麵也不會太壞。況且如果司念葉到了蘇州,未見東家,卻先去暗訪,也不合乎禮數,所以他才準備見東家之前先在嘉興看看。
按常理來說,像視察情況這樣的一般公務,讓你去你就去,哪需要勸慰和解釋。司念葉言辭間透出的關懷,王步搖豈會不覺,急忙答道:“在南洋的幾十年都已經過來了,自然不差一日。況且咱們已經回到江南了,不是麼?我也沒那麼急著回蘇州。天色已晚,先生早些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司念葉就讓袁紫珠和老袁的副手安十三帶著大隊人馬先行趕往蘇州。大隊走後,司念葉和王步搖去了怡和商行在嘉興的銀號櫃坊。這處銀號位於嘉興城中心,通衢之地,離縣衙也不遠。到了門口,司念葉見顧客不多,門可羅雀,對王步搖說:“你拿個銀棵子去開戶,我在外麵等著。”過了大約一刻鍾,王步搖出來回稟情況,“人不多,辦事卻很慢;利息不高,態度很差。戰亂之年,銀貴紙賤,不應該呀。”
銀貴紙賤,說的紙,也就是銀票,又稱為紙錢。理論上,櫃坊開具的銀票對應固定數額的現銀,自由彙兌,不存在貴賤之說。但是每當經濟環境不穩定的時候,人們擔心銀號倒閉,紛紛擠兌現銀;做小生意的也願意收銀子,而不想收銀票。在這種情況下,各櫃坊現銀不足,承兌銀票困難,是謂銀貴紙賤。一般來說,既然現銀缺乏,銀號就應該對來存銀子的儲戶笑臉相迎,積極招徠。
司念葉聽到這種反常情況,稍加思慮,便答:“應該是商行正在到處拋售無關緊要的外圍資產,銀號這邊也在回籠放出的債務,手裏多有富餘吧。走,咱們去吃午飯。”商行旗下的迎賓樓,是一間三層高的飯店,占地頗為廣大,位置離他們上午去的銀號不遠,也位於城中商業區的核心地帶。走進一層大廳,隻見稀稀落落的坐著幾桌食客。現在正是中午吃飯的時間,而大部分的桌子卻都是空著的,冷清的情況和銀號相似。司念葉和王步搖坐在大廳一角用餐,上菜緩慢,且菜品的質量平庸。
飯後,司念葉在心中默默比較:“幾十年前我偶然來這裏吃過一次,如今的服務和菜色,的確不能與當年相提並論。”嘉興離商行的總部蘇州不遠,又是沿海口岸,司念葉去南洋以前,在中原任職時,來嘉興的次數很多,在這間迎賓樓吃飯的次數也不少,不過凡是公務用餐,都在頂層的單間,而不在一層大廳,所以他隻偶然在這間迎賓樓的大廳吃過一次。
司念葉正想著,王步搖也吃完了,抱怨說:“這可是咱們從南洋回來以後吃的第一頓正餐,還不如在南洋吃的呢。”固然這間迎賓樓的水準有所下降,但王步搖的抱怨亦不盡客觀。司念葉曾任總行大掌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僅在東家一人之下,而在萬人之上了。王步搖在南洋作為司念葉的首席侍從,吃穿用度上,縱然怡和商行崇尚簡樸,恐怕也隻有宮裏才更加優渥。把幾十銅板的家常菜與她在南洋的吃食直接相比,當然不是公平的比較。不過她懷念中原,對江南的風物也期望極高。
結賬時,小二略帶歉疚地說:“對不起二位客官,現在兵荒馬亂,隻收銅板,不收紙錢。”銀票的概念剛出現的時候,主要是用於大宗交易,一張銀票的麵額少說也是一百兩、二百兩往上。後來隨著櫃坊的發展完善,有了小額的紙錢,五百文、二百文,畢竟比碎銀子方便。
餐館的菜肴口味不佳,固然差勁,但還隻是態度問題,至於不收紙錢,性質就不同了。司念葉聽後馬上板起麵孔,正色道:“您看清楚,這可是你們怡和商行自家發行的通用紙錢,保證承兌。做買賣不收紙錢本來就不對,何況就算別家發行的紙錢你們不收,自家的紙錢總不能也不收吧?”司念葉說完,把手裏的一張紙錢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小二雖然有些害怕,表情也很為難,但是仍堅持隻收現錢,推諉說:“真對不起客官,這都是上麵定的規矩,小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您不給現錢,小的沒法交代。”局麵僵持了一會兒,司念葉既已了解到情況,打算離去,便讓王步搖付了一角銀子。
出了餐館,司念葉收起怒容,他當然不會因為這等小事真的生氣。王步搖歎道:“難以想象,商行旗下的分支生意,各自為政,已經到了這種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