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驚人的突破(1 / 3)

晚上六點,兩輛奧迪一前一後滑停在北京機場門口,六個人下了車。田子野夫婦把車開走,到停車場去了。費新吾把大夥兒攏到一塊兒,相隨著進了候機大廳。大廳裏熙熙攘攘,到處是紮堆的人群,紮堆的行李。對麵牆上的時鍾顯示著世界各大城市的當地時間。一對青年戀人在窗前旁若無人地親吻。一個疲憊的母親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抱著正在鬧瞌睡的兒子向進口走去。七八位來接班的空姐拉著式樣相同的行李車走過來,她們都化過晚妝,麵容嬌豔,穿著天藍色的空姐服,薄如蟬翼的絲襪裹著健壯潤澤的雙腿,在亂糟糟的人群中顯得十分晃眼。進口處,值勤人員耐心地用金屬探測器檢查著旅客。向遠處看,一架巨大的波音757正緩緩開出停機區駛入跑道,飛機上燈火輝煌。

費新吾把大夥兒領到一個空場等著。兩歲的牛牛已經困了,渾身酥軟地伏在媽媽夏秋君的肩頭,田歌一直在逗他:“喊姑姑,喊!不喊姑姑不讓你睡。”牛牛惱火地說:“不喊,姑姑壞!”牛牛爸田延豹笑著看姑侄倆鬥嘴。少頃,田子野夫婦急急趕來了。費新吾說:“去雅典的班機還有五十分鍾起飛,我們就要進去了,你們請回吧。”

他是一名老牌體育記者,剛辦完退休手續,中等身材,眉肅目正,穿一身深灰色的西服。這次雅典之行,算是中國體育報社對他的臨別贈禮。報社胡主編說:“退休了,再出去玩一趟。以前出去都有任務,沒法子痛痛快快地玩,這次找補一下。”不過說歸說,還是給他加了一項任務:交兩篇能叫座的專欄文章。“不交文章就不給你報銷旅費。”胡主編“威脅”他。費新吾說,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大方啊,臨退休了還這麼榨我,這就叫剝削“剩餘價值”啊。說笑歸說笑,其實他對報社的情意是很感激的。這會兒,他接過老伴兒手裏的小皮包,笑著問:

“你到底去不去?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

老伴於香雯也是個文化人,不過一輩子都是“值內勤”(在體育報做編輯)的,很少踏出國門。這次費新吾一心要拉老伴兒同去,說權當咱們是重度蜜月。但兒媳臨產在即,於是,老伴兒堅決打消了出國的念頭。她笑道:

“度蜜月能有小孫孫重要?你一個人去吧,記住要照料好田歌。”

田歌用雙臂圈著媽媽的脖子,低聲說著告別的話。她今年二十二歲,是北京郵電大學四年級學生。田歌具有上天垂賜的美貌,一頭長發又黑又亮,一雙眸子湛然有神。雖然不重脂粉,但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光芒四射,豔驚四座。她穿一身白色亞麻質地的寬鬆休閑裝,顯得飄逸靈秀,白皙的脖頸上掛了一串極細的金項鏈。她父親田子野是一個有儒商氣質的中年人,笑著再次囑托道:

“費老,歌子就托付給你倆了,你知道她不大出遠門的。”

費新吾佯怒道:“還這樣稱呼?我沒老到這個程度吧。”

田子野不好意思地改口說:“老費,拜托了。”

田歌把媽媽穀玉芬手中的馬桶包要過來,背到身上,同媽媽吻別。說起來,這次雅典之行全是她哄起來的。按說她已過了追星族的年齡了,但是她對近年崛起的華裔美國選手鮑菲謝卻有著近乎癡狂的崇拜--自從她六年前與這位短跑運動員結下了一麵之緣,她就一直關注著謝豹飛(這是那人的中文名字)的進步--那時,謝還是一個很不起眼的人物。這次得知鮑菲爭到了進軍雅典田徑賽的資格,比賽又正好趕在大學的假期,她就宣布要去雅典觀看比賽。父母對她一般是有求必應的,這次卻遲遲不答應。原因也很簡單:這次雅典之行有一定的“危險性”。她已經是大姑娘了(還是個非常漂亮的姑娘),又是奔著偶像去的,爹媽害怕女兒在異鄉情感失控。難就難在這點心思不便直接挑明,好在雙方已經心照不宣。但是,田歌可不是個遇到困難就退縮的人。兩個月前,她就開始打工湊路費--當然這隻是個象征性的舉動;同時,她還不屈不撓地化解著父母的鬱悶,纏著奶奶為自己說情。她的奶奶已經八十二歲,又瘦又幹,一陣風都能吹走,但頭腦清晰,說話既幽默又入木三分。她端詳著孫女送來的一大疊有關鮑菲謝的剪報,笑嘻嘻地說:

“小妮子春心動啦!”

田歌含羞嗔道:“奶奶!”但她的羞怯隻占三成,另七成是幸福。她當然是衝著這個謝豹飛去的,一心想把他俘獲,這一點不用藏著掖著。奶奶眯著眼瀏覽了一會兒剪報說:“不錯,小夥子挺精神,挺英俊,就是不知道人品咋樣,隔皮不識貨。”

田歌媽插了一句:“人家可是世界名人。”

“名人?名人咋的,”奶奶搶白她,“你說說咱小歌子配不上誰?我就看不得你們這種賈桂模樣。”

有了奶奶的支持,這事算定下了。不過當爹媽的還是不放心,畢竟田歌沒怎麼出過遠門,連上大學也是在家門口,屬於那種含在嘴裏怕化了的嬌寶寶,咋能放心讓她一個人出國?於是,他們想到了田歌的堂兄田延豹,他當運動員時走南闖北,對國外很熟悉,上次小歌子去東非大草原遊玩就是他陪著去的。田家住在一座四合院內,這種獨門獨姓的四合院在北京已經很少見了,要不是保護民俗,隻怕這家四合院也早被扒掉蓋高樓了。田子野生意做大後在三環外另置了房產,但田歌的奶奶堅決不挪窩,所以這個老窩他們仍是常來常往。田歌比哥哥小十三歲,是豹哥看著長大的,兄妹感情極好,可以說,她在豹哥麵前是說一不二的。但這次請豹哥出山卻費盡口舌,最後田歌不得不頓著腳下了通牒:

“豹哥,你要是不去雅典,以後我再也不理你了!”

三十五歲的田延豹唯有苦笑。不諳世事的小妹啊,四年來,溫哥華那個失敗之夜像紅熱的鐵條一樣,時時刻刻都烙著他的心房。一輩子的追求和奮鬥,就這麼輕易斷送在“偶然”和“意外”上。誰說上帝不擲骰子?……那晚,他違犯了團組紀律,單獨一人外出,在酒吧中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焦灼的領隊和老費在警察局的收容所裏找到了他--那時,他對頭天晚上的事情已經沒有一點記憶。

回國之後他就掛靴了,不僅辭謝了讓他作教練的決定,還徹底告別田徑,到一家合資公司作了一名職員。所謂愛之深則恨之切,他對短跑投入了全部的生命,全部的心血,現在,隻要一聽到“百米短跑”這四個字,他的頭皮就發炸,心頭就滴血。所以,他隻有徹底地逃避。看著嬌嗔的妹妹,他心中暗暗歎息:小歌太單純太天真,她怎會知道,再次麵對朱紅色的塔當跑道,對我無異於精神酷刑!

但他顯然錯怪了田歌,田歌並非不理解他內心的痛苦。那天她跺完腳後,又乖巧地挽著他的胳臂勸說著:“豹哥,我知道你忘不了那次失敗,這幾年,你連有關田徑的電視節目都不看,你是在逃避。但一味逃避不是辦法呀!陪我去吧,也許這一趟雅典之行能幫你走出失敗的陰影。”

耐不住她的纏磨,也感激她的關切,田延豹終於答應了,而且執意不要叔叔付路費。此後,他又打聽到老相識費新吾也要去,於是便三人結伴同行。

麥克風裏已經在通報,飛往雅典的航班開始檢票。三個人都沒有大件行李需要辦托運,便各自拎上自己的隨身行李,走向檢票口。在檢票口告別時,夏秋君遞過牛牛:

“親親爸爸,跟爸爸再見!”

在媽媽的再三催促下,牛牛勉強睜開睡眼,敷衍了事地在爸爸臉上啄了一下,幾個人都笑了。

“跟爸爸說,到了外麵的花花世界,別把咱娘兒倆忘了!”

兩歲的牛牛當然學不來這大套的辭令,田延豹聞聲沒有回話,笑著在兒子臉上親了一下,作為最後的告別。田子野夫婦和田歌都裝著沒有聽見這句稍顯粗俗的、半真半假的玩笑,但費新吾敏銳地察覺了他們與夏秋君之間的距離。

中航波音757客機正飛在北京一雅典的航線上,高度一萬五千米。從舷窗望出去,外邊是一片深藍色的晴空。飛機的方向是追著太陽飛的,所以,正在西沉的夕陽幾乎靜止地掛在天邊。機下是凝固的雲海,雲眼中鑲嵌著深藍色的黑海。

晚餐已經結束,空姐推著鍍鉻的餐車走過來。費新吾用餐巾紙揩揩嘴巴,把杯盞遞給空姐。兩個同伴閉著眼睛靠在座背上,專心聽著耳機裏的新聞廣播或音樂。田歌靠窗坐著,挨著老費的是田延豹,他退出田徑場後身體已經稍有發福,但行為舉止仍帶著運動員的瀟灑寫意。

飛機上乘客不多,不少人到後排的空位上觀景去了。留在原位的乘客大多調暗了燈光,仰在座位上閉目養神。前排幾個小夥子,年齡都是十七八歲,穿著李寧運動衫,聽口音是東北人。他們正神情亢奮地大擺龍門陣,費新吾拾了幾句,聽出談話主題是鮑菲謝:謝的身高,謝的成績,謝的曆次比賽名次,等等。“但願這回謝豹飛能得個三牌,也給咱黃種人爭爭光!”

原來他們也是衝著謝豹飛去的。他們屬於遲到的觀眾,田徑錦標賽早在三天前就開幕了。不過費新吾是有意而為之的,因為他和兩個同伴主要是衝著田徑之王--男子百米決賽而去,不想多花三天的食宿費。

男子百米半決賽定於今晚,決賽則定於後天晚上舉行。

這時,從頭等艙裏出來一個老人,大約六十五歲,麵目清臒,銀發,穿一身剪裁得體的藏藍色西服,細條紋襯衣,淡藍色領帶,顯然都出自名牌商家。他舉止優雅,目光十分銳利。這位老人徑直走過來,邊走邊含笑打量著費新吾和他的同伴。費新吾正在記憶中搜索這是不是一個熟人,老人已立在他身旁,抬頭確認了座位牌,微笑著俯下身:

“如果我沒有看錯,您就是著名的體育記者費新吾先生吧。”

他說的是略帶江浙口音的南方官話,相當標準,但仍能聽出他不是大陸人,而是久居國外的華人。費新吾趕忙起身:“不敢當,我曾經當過體育記者,現在已經退休了。先生……”

老人接著向田延豹致意:“這位先生……”費新吾忙觸觸同伴,田延豹睜開眼睛,看見一個老人正笑著看他,忙取下耳機,欠過身子。老人繼續說,“如果我沒有看錯,這位就是中國最著名的短跑運動員田延豹先生吧。”

田延豹的目光變暗了,這句讚揚猶如一根赤紅的鐵棒,無情地烙著他的心房。他不想談這個話題,但對方是個陌生人,總得顧忌起碼的禮貌。於是他慘然一笑,對老人說:

“一個著名的失敗者。”

老人在前排空位坐下,慈愛地看著他:“失敗的英雄也是英雄,折斷翅膀的鷹仍然是鷹。畢竟你是在田徑世錦賽上‘聽四槍’的第一個中國選手,也是少數黃種人運動員之一。曆史不會忘記你。”

費新吾饒有興趣地看著老人。所謂“聽幾槍”是體育界的行話,比如聽兩槍是進入預決賽,聽四槍是進入決賽。看來,這位老人對田徑比賽比較熟悉。老人望著兩人詢問的目光,自我介紹道:“我姓謝,雙名可征,美國馬裏蘭州克裏夫蘭市雷澤夫大學醫學院生物學教授,也是去看雅典田徑比賽的。”

靠窗坐的田歌忽然扯下耳機,興奮地喊:“半決賽剛結束,他已經殺人決賽了!”

田延豹急忙問:“成績呢?”

“9.92秒,仍是最後一名--最後一名也是英雄,飛得再低的雄鷹也是雄鷹!”

她剛才並沒有聽見三個男人的談話,所以這番關於鷹的話純屬巧合,三個男人不由得笑了。田歌不知道笑從何來,詫異地睃著三個人,眼珠滴溜溜的像隻小鹿,三個人又一次笑起來。

前邊的三名小夥子耳朵很尖,立即回頭沒頭沒腦地問:“進入決賽了?”

田歌很默契地笑著點頭。三人高興地說:“我們也是衝著他去的。”

謝教授微笑著,目光被田歌吸引住了,她的美是天然的,就像山中的清泉,荷葉上的露珠。她身上的穿戴都是名牌,但穿在她身上更有一番風韻。費新吾為老人介紹:

“這個漂亮姑娘是田先生的堂妹,一個超級田徑迷,雖然她自己的百米成績從未突破15秒。田先生為她找到了其中的原因:老天賜給她的美貌太多,墜住了她的雙腿。所以,她隻好把對田徑的一腔摯愛轉移到她的偶像身上。”

這番亦莊亦諧的介紹使田歌臉龐微紅,她挽住哥哥的手臂說:“豹哥是我的第一個偶像。”

謝教授微笑著問:“你剛才談論的是謝豹飛的成績吧?”

“對,美國運動員鮑菲謝,那是我的第二個偶像,在世界級的賽事上,他和我豹哥是僅有的殺人決賽的兩名中國人,而且名字中都帶一個‘豹’字,真是難得的巧合!我想,他們的父母在為兒子命名時,一定希望他們跑得像非洲獵豹一樣輕快!”

聽著她的話,田延豹隻是微微扯了扯嘴角。費新吾糾正道:“你犯了一個錯誤,這名運動員隻是華裔,不是中國人。”

老人微微一笑:“田小姐說得並不為錯吧,雖然謝豹飛,還有我,不是法律意義上的中國人,但總歸是中國的血脈。”他眼睛中閃著異樣的光芒,壓低聲音說,“透露一點小秘密,謝豹飛是我的獨生兒子,我是特意去雅典為他助威的。”

三名小夥子瞪圓了眼睛,田歌立即蹦起來,驚叫道:“你……”

老人把手指豎在唇邊:“噓……請不要張揚。”

田歌站立過猛,膝蓋狠狠撞在未折起的小餐桌上,異常興奮的她盯著這個老人,竟然沒有感覺到疼痛。她做夢也想不到能有這樣難得的巧遇,遇上謝豹飛的父親!老人說:

“我在乘客名單中看到了你們兩位……你們三位的名字,我對田先生、費先生早已聞名了,今天才有緣見麵。幾位的入場券準備好了嗎?”

費新吾說:“先頭去的中國記者中有我的熟人,已經托他們辦了,應該沒問題。”

“百米決賽的入場券比較吃緊,他們能弄到票,但不一定能弄到好位置。這樣吧,為了多少表示一點敬意,我準備向三位贈送百米決賽的入場券,到雅典後請用這個電話號碼與我聯係。”

他遞過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小紙片。費新吾接過紙片真誠地說:“謝謝,衷心希望令郎在明天取得好名次。”

老人起身同三個人告別,也同前排的三名小夥子點頭示意--三人忙起身攔住他,不好意思地說:

“謝先生,難得遇上你,能為我們簽名留念嗎?”

謝教授笑著點了點頭。

三人十分欣喜,手忙腳亂地翻出筆記本。謝教授問:“三位的名字?”

“我叫王剛,老爹起的這個名字太次了,光沈陽至少就有三十個重名的,印在電話號碼簿上足有半頁。這位高個子叫紀士強,這個圓臉的叫夏飛。”

謝教授邊簽邊問:“你們三位都很熟悉豹飛?”

“當然!”三人如數家珍地列舉著謝豹飛的個人資料:二十五歲,身高一米八八,體重七十一公斤。最好成績是9.94秒,這是室外成績,室內是9.95秒。他的成績一般徘徊在世界第二十名上下;但最近進步神速,直到剛才殺人決賽。“他是我們的偶像。”大嗓門的王剛說,“雖說他是美國運動員,畢竟是華人呀。在他之前,黃種人中除了這位田大哥外,從未有選手進入過100米決賽。”

費新吾糾正道:“不,據我所知,至少在第10屆奧運會上,日本選手吉崗隆德就獲得過第六名。”

“反正少得可憐。黃種人在技巧性項目上占了優勢,男女長跑也翻身了,就是在短跑上讓黑人壓得沒脾氣。我們盼著鮑菲為我們出氣呢。”

費新吾微笑道:“白人也不行。奧運早期時白人曾在百米項目上稱雄,但後來被‘黑色旋風’掃地出門。這幾十年100米選手每年排行榜上,前二十五名基本上全是黑人,而且多是加勒比地區的黑人,連加拿大的多諾瓦貝利和美國的邁克爾約翰遜的原籍也都是加勒比地區的國家。專家們說,長跑靠鍛煉,短跑靠天賦,不服氣也不行。”

王剛不服氣地說:“這到底為什麼?是那兒的風水好嗎?”

費新吾微嘲道:“說起來還是白人殖民者的功勞哩。兩個世紀前,他們對黑奴進行了有組織的、全球性的、卓有成效的基因淘汰。想想吧,能在運奴船和甘蔗園那樣殘酷的環境中活下來的黑人,自然有特別優秀的基因!對吧,謝先生?”

謝教授微笑著點點頭。費新吾感慨地說:“這位小夥子說的‘短跑中讓黑人壓得沒脾氣’,我也早有感觸,也同樣不服氣。為此,我走訪過不少專家,聽到的論證難免讓人喪氣。專家們說,黑人的體質確實適於短跑。他們的髖部較窄,小腿較細,跑動中空氣阻力小,股四頭肌發達,肌腱結締組織厚,肌肉黏滯性好,用力時不硬化,尤其是肌纖維中的厭氧酶高,快肌纖維的比率大。所以特別適於短跑。”

田歌聽得一頭霧水。她喜歡短跑,喜歡看謝豹飛在賽場上瀟灑飄逸、有如天人的姿態。當了這麼多年的田徑迷,她也積累了不少短跑知識,但費伯伯說的這些生理學術語,她聽來卻很費勁。她輕聲問:

“什麼是快肌慢肌?”

費新吾耐心地解釋:“人的骨骼肌分紅肌和白肌兩種。紅肌中毛細血管豐富,所以呈紅色,這種肌纖維中含肌漿、肌紅蛋白、糖元、線粒體和各種氧化酶較多,主要靠有氧代謝產生的ATP(三磷酸腺苷)供給能量,所以氧化能力強,不易疲勞--但反應速度慢,收縮力量小,不適於快速運動;白肌又稱快縮肌,受大運動神經元支配,這種肌纖維中的脂類、ATP和CP(磷酸肌酸)含量較多,主要靠無氧酵解產生的ATP供能。據測定,加勒比黑人的小腿三頭肌中快肌高達65%~85%,所以奔跑特別迅速。”他看看謝教授,笑道,“我真正是班門弄斧了,這個問題該由謝先生或小田來回答。”

謝教授簡單地答了一句:“這不是我的專業,所謂隔行如隔山。”隨即他再次向眾人告別,回到頭等艙。費新吾問那幾個小青年:

“你們都是東北人吧?”

“對,沈陽人,我們都是沈陽石油技校學生,都是鐵杆田徑迷。”

“這次出國是自費?”

“那當然,我們還能指望哪個單位報銷?老爹掏錢唄。”王剛笑著說,“俺們仨的老爹都是個體戶,掏得起我們的路費錢。不過,我們也努力打工掙了一點兒。”

三人又同田歌攀談幾句,回過頭去。隔著座椅,聽見他們仍在興奮地小聲嘈嘈。費新吾發現,田氏兄妹好一會兒不說話,好像各有心事。田歌忽然站起來,莞爾一笑:

“我出去一下。”

她從兩人麵前擠過去,朝前艙走去。看她走遠,田延豹輕輕觸觸老費:

“知道嗎?之前我就聽說這幾天有個華裔美國人在體育界打聽你我,尤其是你,個人經曆啦,人品啦,打聽得很詳細。我從朋友那兒偶然得知後,一直沒往心裏放。剛剛想起這檔事兒,我想,那個華裔八成就是這位謝先生。”

費新吾很納悶兒,這麼說,這位謝先生今天和他倆的見麵並不是偶遇。還有一點讓他納悶兒的,百米決賽的門票價格不菲,這位陌生人主動贈送門票,未免有點異常。他困惑地問:“打聽你我?他有什麼用意?”

“不知道。我想不出他會有什麼用意。我們身上沒有什麼值得他注意的,一個失敗的運動員,一個已經退休的記者。”

費新吾思忖片刻說:“不必把問題想得太複雜,很可能他隻是聽說我們也去雅典,想找兩個聊天的夥伴。有些老華人長期生活在英語環境中,難免很想用漢語聊聊天的。”

“可能吧。”田延豹閉上了眼睛。

謝教授正在瞑目養神,忽然覺得旁邊有人,是田歌,她落落大方地微笑著:“謝伯伯,您好。”

謝教授忙欠起身,指著旁邊的空位:“你好,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