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1 / 3)

孩子們,人類的邏輯思維能力是上帝最寶貴的恩賜。這麼說吧,正是由於人類大腦基因的某種變異,使其具備了超越直觀的形而上的思維能力,人類才超越了動物的範疇,才能避免尼安德特人的悲劇。

邏輯思維的威力在物理學和數學中的體現是最充分的。早在科學啟蒙時期,伽利略就用思想實驗的辦法,推翻了曾被學術界奉為圭臬的“物體自由落體速度與重量成正比”理論--這甚至還是在他那次著名的比薩斜塔實驗之前。他是這樣駁難亞裏士多德的:把一個重球A與一個輕球B綁在一起,那麼整體的AB當然要重於A或B。按照上述理論,AB肯定比兩球單獨下落時的速度快;但換一個思考角度,因為B輕於A,它的下落速度當然比A慢,這樣,把兩者綁在一起時,B肯定要延緩A的速度,這就使合球AB的速度快於B但肯定慢於A。兩種推理是不是都對?是的,都完全正確,但結論卻相反。所以,唯一的可能是推理所依據的平台,即那個理論錯了。你們看,多麼簡潔明快的推理,卻又無懈可擊。有了這個推理,其實根本不用再爬到比薩斜塔上扔鐵球了。

偉大的相對論更不用說了,它簡直是一人之功,是一個天才大腦的傑作。愛因斯坦通過純粹的思想實驗,得出“光速不變”和“引力與加速度等效”的頓悟,徹底顛覆了人們奉為“絕對真理”的平直時空。愛因斯坦自己說,那對於他來說是“幸福的思想”。

其實還有一個著名的思想實驗,隻是常被人們忽略,那就是駁難時間旅行的“外祖父悖論”--你如果可以返回過去,就有可能殺死你的外祖父;但如果他在未有兒女之前被殺,怎麼可能出現一個返回過去改變曆史的你?這個駁難也無懈可擊,所以唯一的結論是:時間旅行不可能。

這個思想實驗之所以一直被人忽視,是因為其中摻有人的因素--人有自由意誌,所以他們完全可以不殺自己的外祖父嘛。這種思考角度是完全錯誤的。人類作為群體而言,其實並沒有自由意誌,比如,誰也不能保證在十萬個時間旅行者中沒有一個想殺死自己外祖父的人,那人可能是神經錯亂,或者幹脆是個狂熱的科學信徒,不惜殺死外祖父來求證這個悖論。而隻要有一個過得硬的反證,就足以推翻一條物理定律。

所以,孩子們,我要讓你們失望了,我在這兒可以斷言,無論是你們,還是你們的子孫後代,都甭指望去體驗時間旅行,一千萬年後也不可能,它永遠隻能存在於科幻小說中。但也不必失望,時間旅行不可能實現,並不意味著超維旅行--指超出三維空間的旅行--就不可能。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個思想實驗能證偽它--當然也還沒有證實。它究竟能否實現,也許就靠你們中某一個天才大腦了。

理論物理學家陳星北2017年在內蒙古達拉特旗某初中課外物理小組“紀念束星北“注釋1”110周年誕辰”座談會上的發言。發言為摘錄,未經本人審閱。

記錄人:巴特爾(嘎子)

1

位於廊坊的空間技術院育嬰所正在忙於實驗前的準備。這個“育嬰所”裏並沒有嬰兒的笑聲和哭鬧,也沒有奶嘴和嬰兒車,它的正式名稱其實是“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小尺度空間研究所”,所裏的搗蛋鬼們嫌名字太拗口,就給它起了這個綽號,而所長陳星北也欣然認可並帶頭使用,所以這名字在所裏所外幾乎成了官稱,隻是不上正式文件而已。

實驗大廳是穹窿式建築,有一個足球場大,大廳中央非常空曠,幾乎沒有什麼設備--隻有一個很小的球艙吊停在場地中央,離地有四米高。它是單人艙,樣子多少類似太空飛船的回收艙,隻是呈完美的球形,遠遠看去小得像一個籃球。它的外表麵是反光鏡麵,看起來晶瑩剔透,漂亮得無以複加。艙邊站著兩個小人,那是今天的艙員,旁邊是一架四米高的舷梯車。

今天隻是一次例行實驗,類似的載人實驗已經進行過五次,而不載人實驗已經進行過十五次了,人人都輕車熟路,用不著指揮。因此,下邊人忙忙碌碌,陳所長反倒非常悠閑地背著手,立在旁邊觀風景。這時,他的助手小孫匆匆從門口過來,低聲說:

“所長,秦院長的車已經到了。”

陳星北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沒有後續行動。小孫有點尷尬,不知道該不該催他。陳星北看看他,知道他的心思,沒好氣地說:“咋?有屁就放。”

小孫笑著說:“所長你還是到門口接一下的好。再怎麼說,她也是咱的直接上級,肩上帶著將星的大院長,尤其是咱的大金主。”頓了一下又說,“你知道的,這次她來視察,很可能就是為了決定給不給咱們繼續撥款。”

陳星北滿不在乎:“她給不給撥款不取決於我迎不迎接,我犯不著獻殷勤。別忘了在大學裏我就是她最崇拜的‘星北哥’,整天跟屁蟲似的黏在我後邊,就跟現在小丫黏糊嘎子一個樣。你讓我到大門口迎她,她能承受得起?折了她的壽!”

小孫給弄得左右為難。陳所長的德性他是知道的,但所長可以胡說八道,自己作為所長秘書卻不得不顧忌官場禮節。不過用不著他作難了,因為一身戎裝的秦若怡院長已經健步走進來--而且把陳的胡說八道全聽到了耳裏。秦院長笑著說:

“不用接啦,小孫你可別害我折壽,我還想多活幾年呢。”小孫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是替所長尷尬。偷眼看看,那位該尷尬的人卻神色自若。秦院長拍拍小孫的肩膀安慰道,“你們所長沒說錯,上大學時我確實是他的跟屁蟲。那時還一門心思想嫁他,就因為他常常幾個月不洗澡讓我受不了--我可不是誇大,他隻要一迷上哪個難題,真能幾個月不洗澡。小孫你說,他現在是不是還這德性?”

小孫也放鬆了,笑著湊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機敏地離開了。陳星北過來和院長握握手,算是過了應有的禮節。秦若怡和陳星北是北大同學,比他低一屆,兩人雖是學理的(陳學理論物理,秦學力學),卻都愛好文學,是北大未名詩社“鐵三角”的兩翼,算得上鐵哥兒們。鐵三角的另一邊是當年的詩社社長唐宗漢,國際政治係的才子,比陳星北高兩屆,如今更是一位天字號的人物--現任國家主席。這兩屆政府中有不少重量級人物均出自北大,人們都說清華的風水轉到北大這邊了。

“育嬰所”實際不是空間院的嫡係,五年前陳星北憑三寸不爛之舌說動秦院長,才成立了這個所。可以說這個建製完全是“因人而立”,因為秦若怡素來相信這位學兄的怪才。而且,雖說陳星北為人狂放,平日說話滿嘴放炮,但在關鍵時刻也能拿出蘇秦、張儀的辯才,“把秦小妹騙得一愣一愣的”(陳星北語)。“育嬰所”成立五年,花了空間院一個億,在理論上確實取得了突破,但要轉化成實際成果還遙遙無期。秘書剛才說得對,秦院長這次視察恐怕不是吉兆。

陳、秦兩人對這一點都心知肚明,這會兒卻都不提它。秦若怡說:

“星北你剛才說小丫黏糊嘎子,這個嘎子是何方神聖,能入小丫的法眼?”她笑著說,“也太早了吧,小丫才十三歲。”

陳星北指指大廳中央:“喏,嘎子就在那兒。不過你別想歪了,小丫的黏糊扯不到男女的事上,他們是表兄妹呢。嘎子是我外甥,內蒙古達拉特旗的,蒙族,原名叫巴特爾。他的年紀也不大,今年十五歲,等開學就是清華一年級的學生了。這小子聰明,有股子嘎勁,對我的脾味。你嫂子說他像電影《小兵張嘎》裏的嘎子,那個小演員正好就是蒙族。後來嘎子說,這正是他在家鄉的綽號。”

“達拉特旗就是嫂子的老家吧。我記得四年前你千裏迢迢跑到那兒,為一所初中舉辦講座,是不是就為這個孩子?”

“對,他們學校的物理課外小組相當不錯,辦得不循常規。”秦若怡知道,“不循常規”在陳星北這兒就是最高評價了。陳星北笑著說,“小丫這孩子你是知道的,有點鬼聰明,長得又靚,平日裏眼高於頂,沒想到這個內蒙草原來的野小子把她給降住了。”

他對著場地中央大聲喊:“嘎子!小丫!你們過來見見秦阿姨!”

那兩人聽見了,開始往這邊跑。陳星北說:“今天是他倆進艙做實驗。”秦若怡震驚地揚起眉,陳星北早料到她的反應,緊接著解釋,“是嘎子死纏活磨要去做實驗。我想也好,實驗中最重要的是人對異相空間的感覺,也許孩子們的感覺更敏銳一些。再說我還有點私心--想讓嘎子提前參與,將來接我的班,這小子是個好苗子。小丫知道後非要和她嘎子哥一塊兒去,我也同意了。”他輕描淡寫地說,“安全問題你不用擔心,就那麼一納秒的時間,十米的距離。而且載人實驗已經做過五次了,我本人就做過一次。”

秦若怡從心底不讚成這個決定,但又不想幹涉陳星北的工作,於是說了一句:“據我所知,那是非常狹窄的單人艙啊。”

“沒關係,這倆人都又矮又瘦,合起來也抵不上一個大人。”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跑過來了,他們確實都又瘦又小。兩雙眼睛黑溜溜的特別有神。皮膚一黑一白,反差強烈。小丫穿吊帶小背心,短裙,光腳皮涼鞋;嘎子則穿一件不灰不白的文化衫,正麵是六個字:科學PK上帝,下邊是又寬又大的短褲。秦若怡在心中暗暗搖頭:怎麼看他們也不像是一個重大科學實驗的參與者。小丫與秦阿姨熟,撲過來攀住了她的脖子,說:“秦阿姨你是不是專程跑來看我做實驗?”嘎子畢竟生分,隻是叫了一聲“秦阿姨”,就笑嘻嘻地立在一邊--不過,眼睛可沒閑著,一直眼巴巴地盯著秦的戎裝。他肯定是看中了院長肩上的將星,巴不得穿上過過癮。秦若怡摟著小丫,問:

“馬上要開始實驗了,緊張不緊張?”

小丫笑著搖頭,想想又老實承認:“多少有一點吧。”

“嘎子你呢?”

“我是嘎子我還能害怕?電影裏那個嘎子對著小日本的槍口也不怕。”

“對實驗中可能出現的意外,有預案嗎?”

嘎子說:“有,舅舅和孫叔叔已經講過了。”

小丫則老老實實地說:“爸爸說,讓我一切聽嘎子哥指揮。”

秦若怡笑著拍拍小丫的後背:“好了,你們去吧。”

兩人又跑步回到大廳中央,小孫跟著過去。已經到時間了,小孫幫他們爬到舷梯上,擠進球艙。畢竟是單人艙,雖然兩人都是小號身材,坐裏麵也夠緊張的,嘎子隻有半個屁股坐在座位上,小丫基本上是半側著身子偎在嘎子的懷裏。關閉艙門之前,小孫對他們細心地重複著注意事項,這是最後一次了:

“艙內的無線電通話器有效距離為五千公裏,足以應付意外情況,不必擔心;密封艙內的食物、水和氧氣可以維持七天的生存;呼出的二氧化碳由回收器自動回收。艙內也配有便器,就在座椅下麵,大小便(以及漱口水)暫存在密封容器內,以免汙染異相空間。”

“球艙的動力推進裝置可以完成前進及下降時的反噴減速,不能後退和轉彎。但燃料(無水肼)有限,隻能保證三個小時的使用。”

“萬一球艙‘重入’地點比較偏遠,不要著急,它帶有供GLONASS(伽利略全球定位裝置)識別的信號發生器,總部可以隨時掌握重入地點。但要記住,你們沒穿太空服,在確定回到地球環境之前,不要貿然打開艙門--誰也不知道異相空間裏究竟是什麼情況。”

這些實際都是不必要的謹慎。按以往的實驗情況,球艙會在一納秒後即現身,位移距離不會超過十米。所以,艙內的物品和設備其實根本沒有用處。但作為實驗組織來說,必須考慮到所有的萬一。

小丫乖乖聽著,不住地點頭。她打心底不認為這實驗有什麼危險,但小孫叔叔這種“訣別贈言”式的諄諄囑托,弄得她心裏毛毛的。扭頭看看嘎子哥,那混小子仍是滿臉的不在乎。嘎子向小孫揮揮手,說:

“我早就把這些背熟了,再見,我要關艙門了。”

他手動關閉了艙門和舷窗,外麵的小孫向指揮台做個手勢,開上舷梯車駛離場地中央。

球艙孤零零地懸在空中。在它的正下方周圍有一圈十米紅線。十米。這道紅線簡直成了突不破的音障,近幾次實驗都停滯在這個距離。剛才陳星北說“實驗非常安全”時,實際上是帶著苦味的--正因為突不破十米,所以才非常安全。這次實驗前,他們對技術方案盡可能地做了改進,但陳星北心中有數,這些改進都是枝節的,想靠這些改進取得重大突破希望渺茫。

小孫跑過來時,陳所長和秦院長正在輕鬆地閑聊,至於內心是否輕鬆就難說了,畢竟,決定是否讓項目下馬是痛苦的,而且隻要這個項目下馬,意味著“育嬰所”的編製也很難保住。秦院長正說道:

“我記得第一次的空間挪移隻有零點一毫米?”

“沒錯,說來不怕你見笑,對超維旅行的距離要用千分尺來測量,真是彌天大笑話。”

秦院長笑著說:“我不認為是什麼笑話,能夠確證的零點一毫米也是大突破;而且又三次實驗後就大步躍到十米,增加了一萬倍。”

“可惜以後就停滯了。”

“隻要再來一次那樣的躍升就行,再增加一萬倍,就是一百公裏,已經到實用的尺度了。”

陳星北停頓了片刻。他下麵說的話讓小孫很吃驚,小孫絕對想不到,所長竟然把這些底細全都倒給秦院長。他悲觀地想,自打秦院長聽到這番話後,“育嬰所”的下馬就不必懷疑了。陳星北坦率地說:

“若怡,我怕是要讓你失望了。實話說吧,這項技術非常、非常困難,不光是難在增加挪移距離,更難的是重入母空間時的定向和定位。因為後者別說技術方案,連起碼的理論設想都沒有。這麼說吧,現代物理學還遠遠達不到這個高度,去控製異相宇宙一個物體的運動軌跡--在那個世界裏,牛頓定律和相對論是否適用,我們還沒搞明白呢。”陳星北看看她,決定把話徹底說透,“若怡,別抱不切實際的幻想,別指望在你的任內把這個技術用到二炮部隊。我不是說它絕對不能成功,但那很可能是一千年以後的事。”

秦若怡停頓片刻,盡量放緩語氣說:“你個鬼東西,你當時遊說我時可不是這樣說的。”

陳星北一點也不臉紅:“男人求愛時說的話你能全信嗎?不過結婚後就得實話實說了。”

秦若怡很久沒說話,旁邊的小孫緊張得喘氣都不敢大聲。他能感覺到那兩人之間的緊張氣氛,他想秦院長心裏一定非常生氣--而且她的憤怒是完全合理的。她可能就要對當年的星北哥放出重話了。不過,畢竟秦院長是當大官的,涵養就是不同。沉默片刻後,她以玩笑來衝淡緊張氣氛:

“姓陳的,你是說你已經騙過我同你結婚了?”

陳星北也笑著說:“不是咱倆結婚,是‘育嬰所’和空間院結婚--隻是,今天你是來送離婚書的吧?”

“如果真是如此--你能理解我嗎?”

“我能理解,非常理解你的難處。你的難處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是天字第一號的大混蛋。不過,也請你理解我,我那時騙了你,但動機是光明的。我並不是在糟蹋中國人的血汗錢。雖然那時我已經估計到,這項研究不可能發展成武器技術,但是作為純粹的理論研究也非常有價值。可是,誰讓咱國家--所有國家--都重實用而輕基礎理論呢,我不招搖撞騙就攬不到必需的資金。”他歎一口氣,“其實,如果不苛求的話,目前的十米挪移已經是非常驚人的成功,可以說是理論物理的革命性突破。若怡,求求你啦,希望你能收回當時‘不對外發表’的約定,讓我對國際科學界公布,掙它個諾貝爾獎玩玩。”他大笑道,“拿個諾貝爾獎絕對不成問題的,拿到獎金後我全部捐給空間院,算是多少退賠一點兒‘贓款’。”

小孫鬆一口氣,他明顯感覺到氣氛已經緩和了。而且--他打心眼裏佩服所長,這位陳大炮到關鍵時候真是口若懸河舌綻蓮花,死人也能被他說活。當然細想想,他這番演講之所以雄辯,是因為其中的“核”確實是合理的。秦若怡又沉吟一會兒,微笑著說:

“小孫你是不是正在暗歎你們所長的口才?不過這次他甭想再輕易把我騙倒。”她收起笑謔,認真地說,“等我們研究研究吧。當時‘育嬰所’上馬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今後你們所的走向同樣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這件事肯定要報到上邊,說不定要報到咱們那位老同學那裏。”她用拇指向天上指一指,最後刺了陳星北一句,“到時候你有多少口才盡管朝他使,能騙倒他才算你有本事。在他麵前你別緊張,照樣是你的老同學嘛。”

陳星北立即順杆子爬上去:“我巴不得這樣呢。若怡拜托你啦,盡量促成我和他的見麵。你肩膀上扛著將星,咱平頭百姓一個,雖是老同學,想見麵也不是恁容易的。”

秦若怡無奈地說:“你呀,真不敢沾邊,比狗皮膏藥還黏糊。”

這時,指揮室裏同艙員進行了最後一次通話,大廳裏回蕩著嘎子尚未變聲的男孩聲音:“艙內一切正常!乘員準備就緒!”現場指揮宣布倒計時開始,這邊陳、秦二人也不再交談,小孫遞過來兩副墨鏡,讓兩人戴上。

大廳裏頓時鴉雀無聲,隻有均勻的、不緊不慢的計數聲: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點火!霎時間大廳裏一片強光!所謂點火隻是沿用舊習慣,球艙的“升空”(這也是借用的說法)是依靠激光能量而不是化學燃燒劑。隨著點火指令,均勻分布於大廳穹窿式內壁上的數萬台X射線強激光器同時開動,數萬道光束射向大廳中央的球艙,霎時間在球艙處形成一個極為炫目的光球,如同一顆微型超新星在人們眼前爆發。這些激光束是經過精確校準的,在球艙外聚焦成球網,就像是為球艙覆上一層防護網。這個球網離球艙很近,隻有三十毫米,這是為了盡量減少“欲挪移小空間”的體積,因為該體積與所需能量是指數關係,小小的體積增加就會使所需能量增加數萬倍。正是因為如此,球艙也設計得盡量小而簡易。

聚焦後的高能激光足以氣化宇宙內的所有物質,但激光網中所包圍的球艙並無危險,因為當大量光能傾注到這個小尺度空間時,該空間能量密度高達每立方厘米1037焦耳,因而造成極度畸變,它便在一納秒內從原空間(或稱母宇宙)中爆裂出去,激光的能量來不及作用到艙上。

光球極為炫目,使大廳變為“白盲”。但陳星北對所發生的一切了然在胸,就像在看慢鏡頭電影。光網在一瞬間切斷了球艙上邊的吊繩,但球艙根本來不及下墜,就會隨著小空間(學名叫子宇宙或嬰兒宇宙)從母宇宙中憑空陷落。小空間是不穩定的,在爆裂出去的同時又會重新融入母宇宙,但已經不是在原出發點了。兩點之間的距離就是秦若怡最關心的“投擲距離”,換句話說,用這個方法可以把核彈投到敵國,而且NMD對它根本沒用,因為它的運動軌跡甚至不在本宇宙之內。

可惜,目前隻能達到十米距離。

激光的持續時間隻有若幹微秒,不過由於人的視覺暫留現象,它好像持續了很長時間。現在,激光熄滅了,廳內所有人都摘下墨鏡,把目光聚焦到十米紅線圈閉的那片區域。然後--是近百人同時發出的一聲“咦”!和往日的實驗不同,今天那片區域內一無所有。然後,所有腦袋都四處亂轉,在大廳內尋找那個球艙,同樣沒有找到。陳星北反應極快,一刻也沒耽誤,拋下秦若怡,大步奔向指揮室。現場指揮--副所長劉誌明已經開始了預定的程序,先是用通話器同艙員聯絡:

“嘎子,小丫,聽到請回話!聽到請回話!”

那邊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靜默。

陳星北進來後,劉指揮向他指指全球定位顯示屏幕,那兒原來有一個常亮的小紅點,表示著球艙的位置,但是現在它消失了--不是像往常那樣挪動了十米,也不是人們希望的挪動幾百公裏,而是幹脆消失了。陳星北從劉指揮手中接過話筒,又喊了幾次話,對方仍然沉默。劉指揮看看所長,後者點點頭:

“動員飛機吧。”

劉指揮立即向北京衛戍區發出通知,請他們派直升機按預案進行搜索。那邊隨即回話,說兩架直8F已經起飛,將搜索“小尺度空間研究所”附近方圓一百公裏內的區域。這是第一步,如果搜索不到,將再增派軍力擴大搜索範圍。秦若怡也進來了,三個人都默默地交換著目光,誰也不先開口。過了一會兒,陳星北平靜地說:

“搜索也沒用的。球艙的通話器和GLONASS定位裝置絕不會同時失效,隻有一種可能:我們激發出的那個小泡泡沒有破裂,直到這會兒還保持著凝聚態。那是另一個宇宙,與我們隔絕的宇宙,與這邊不可能有任何信息通道。若怡,我們成功了,這個數量級的持續凝聚時間足以把球艙投擲到地球的任何地方,甚至是銀河係外。隻是--嘎子和小丫困在那個泡泡裏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目光極為複雜。秦若怡理解他的喜悅(作為科學家)和他的痛苦(作為爸爸和舅舅),她無法安慰,隻能說:

“既來之則安之,急也沒用,咱們好好商量一下解決辦法。來吧。”

陳星北說得對,搜索是徒勞的,直8F飛不到外宇宙去。他們的商量也不可能找到任何辦法,這其實和陳星北早先說的“從理論上也無法保證投擲定向”是一致的:現代物理學遠遠沒達到這個高度,可以監測或幹涉外宇宙一個物體的運動軌跡。盡管這樣,直升機還是搜索了兩天,把範圍擴大到方圓一千公裏(再擴大就到朝鮮和日本了),依然什麼也沒發現。球艙的通話器和GLONASS信號一直保持緘默。三天後,陳星北通知停止搜索,他說不用再做無用功了,目前唯一可做的是等待那個泡泡自行破裂。

陳星北本想瞞住家在北京的妻子烏日更達萊,但是不行,做母親的似乎有天生的直覺,能感覺到女兒(和娘家外甥)的危險,哪怕他們是在宇宙之外。從實驗第二天起,她就頻頻打來電話問兩個孩子的安危,不管丈夫如何解釋哄騙,反正她隻抱著一個信念:沒親耳聽見倆孩子的回答,她就是不相信。第三天,她沒有通知丈夫,徑自開車來到了廊坊。

秦若怡陪著星北見了他妻子,這些天,秦若怡一直沒有離開這兒,雖然幫不上忙,至少也是心理上的安慰。烏日更達萊證實了女兒和外甥的災難後,身子晃了晃,險些倒下去。她推開伸手攙扶她的丈夫,焦灼地說:

“趕緊找呀,天上地下都去找,他們就是埋到一千米的地下也要挖出來!”

陳星北隻有苦笑。妻子當然早就知道丈夫的研究方向,但這個女人天生缺乏空間想象能力,從來沒有真正理解“空間泡”的含義,她即使盡量馳騁自己的想象,也最多把它想象成可以在天上、地下、地球上、地球外自由遨遊的靈怪,一句話,她的想象跑不出“這個”三維世界。

秦若怡盡量安撫住這位喪魂失魄的母親。她工作在身,不能在廊坊久停,隻好回北京了,留下陳星北夫婦(還有全所的人)焦灼地等待著。

時間一天天過去,這些天,烏日更達萊幾乎是水米不進。其實陳星北比妻子更焦灼,因為妻子不知道那個期限:七天。球艙裏的水、食物和氧氣隻夠七天之用,當然水和食物的時間是有彈性的,幾天不進水不進食也能堅持,但氧氣不行,氧氣的用量非常有限,再怎麼節約使用,也拖不過八天。宇宙泡如果能堅持八天不破裂--這是人類智慧的偉大勝利,連上帝也會嫉妒的,不過,他老人家盡管號稱萬能,也隻能管管本宇宙的事情吧。但上帝的報複太殘酷:這場勝利要用兩個年輕的生命做獻祭。

七天馬上就要過去了,這段時間是那麼漫長,在這七天裏,上帝已經把整個世界創造出來了。但七天又顯得那麼短暫,人們一秒一秒地數著兩個孩子的剩餘生命。第八天的太陽又升起來了,仍是麗日彩雲,朗朗晴空。大自然照舊展示著她的妖嬈,不在乎人間一點小小的悲傷。陳星北來到指揮所,換副所長的班,這些天他們一直輪流值班,堅持實行二十四小時監聽。但在這第八天的早上,他們可以說已經絕望了。就在這時,通話器裏突然傳來兩個孩子的聲音:

“打開了!打開了!小丫你看打開了!嘎子哥,泡泡打開了!”

聲音異常清晰,異常歡快。它的出現太突然,沒一點先兆,根本不像從異相世界返回的聲音。兩個所長一霎時都驚呆了,陳星北立即俯身過去,急切地問:

“嘎子,小丫,是你們嗎?聽到請回答!”

“是我們,爸爸!舅舅!泡泡突然打開了,我們能看見外麵的天、太陽和雲彩了!”

陳星北扭回頭說:“誌明你趕緊通知小丫媽,說他們已經安全了!還要通知若怡!”隨即又轉回身對通話器說,“喂,你們在哪兒?你們能否判斷出是在哪兒?我立即派直升機去接你們!”

“我們是在哪兒?反正是在地球上(陳星北在心中笑了,這個嘎子,這時刻還忘不了貧嘴!)讓俺倆看看。呀!”他倆的聲音突然變了,你一句我一句驚恐地喊,“爸爸,舅舅,我們是在戰場上!炮彈就在不遠處爆炸(通話器中傳來清晰的爆炸聲)!還有坦克飛機!”

陳、劉二人也愣了,真是禍不單行,才從封閉的宇宙泡中解困,卻又正好掉到戰場上!既有戰場當然是到了國外,他們在腦子裏飛快地過著世界地圖,推測今天世界上哪兒有戰爭,而且不會是伊拉克那樣的遊擊戰,應該是動用飛機坦克的正規戰。沒等他們想出個眉目,那邊又說話了:

“別慌,小丫你別慌,我看不是戰爭,是演習!沒錯,舅舅,是演習!天上飛的都是曳光彈,不是實彈。”聲音頓了一會兒,“舅舅我看像是小日本!前邊有一輛坦克很像是日本90式,還有,天邊那架飛機像是日本的P-X反潛機,沒錯,就是它,機身上背一個大圓盤的雷達天線,機側是日本的紅膏藥。舅舅我知道了,我們這會兒肯定是在衝繩!”

陳星北完全認可了嘎子的判斷。嘎子是個軍事迷,各國的武器如數家珍,他判斷是日本的武器,那準沒錯。而且陳星北立即回憶起,日本早前曾宣布定於今天(2021年7月13日)在衝繩島進行奪島軍演,顯然是以中國為假想敵的。半個月前,嘎子曾就此消息說過一些比較偏激的話。這麼說,這個球艙肯定是跑到日本衝繩了。

陳星北和副所長相對苦笑。兩個孩子安全了,這是大喜事;但球艙飛到日本,又恰好落到軍事演習的戰場上,看來,一場不小的外交麻煩是躲不過了。他得趕緊通知秦若怡,還有外交部,讓他們早做準備。這時,那邊傳來小丫的尖叫:

“爸爸,日本兵發現我們了!有十幾個正在向這邊跑!”

換成嘎子的聲音:“媽的真倒黴,還沒開戰呢,嘎子先得當小日本的俘虜!”

陳星北馬上料到,他們之間的通話恐怕很快就會被切斷了,急急地厲聲喝道:“嘎子!小丫!注意場合,不能胡說八道!”

他是讓嘎子注意外交禮節,但嘎子顯然理會錯了:“舅舅你盡管放心,俺倆一定像小兵張嘎那樣堅貞不屈,鬼子什麼也別想問出來!”他緊張地說,“他們已經到跟前了!向我們喊話了!再見!”

通話器中“哧啦啦”一陣噪聲,然後便沒了聲音,一定是嘎子把它破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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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名日本海軍陸戰隊士兵如臨大敵,由安倍少佐指揮著,小心翼翼地向那個奇怪的東西靠近。他們非常緊張,槍口和火焰噴射器都對準了那玩意兒。那是個渾圓的球形體,不大,直徑有一米多,外表鍍鋁,閃閃發光,斜臥在一個山包上。太奇怪了,它簡直是突然出現在人們視野裏的。它是怎麼來的?球體上方有一根斷了的鋼繩頭,依此看來,它似乎是被飛機吊運來,鋼繩斷了,所以墜落於此。但它怎麼能逃過戰場上的雷達?即使是用性能最優異的隱形飛機來運送,單單這個球艙就足以讓雷達掃描到了,它的鍍鋁表麵肯定是絕好的雷達反射體--何況現場還有幾百雙士兵的眼睛呢。

也許這就是科幻小說中的外星人飛碟?球艙上半部的圓周有一排很窄的舷窗,玻璃是鍍膜的,看不清裏邊,但隱約能看到裏邊有活物。(活的外星人?)不過走近後,安倍少佐知道這玩意兒肯定和外星人無關,恐怕是西邊那個大鄰國的間諜設備,因為在幾扇舷窗上有幾個很像漢字的符號。安倍不會漢語,但日本人都認得漢字。不,那不是漢字,而是漢字的鏡像對稱,也就是說,那些字從窗裏向外看是正的,但從窗外向裏看就反了。安倍在腦袋裏努力作了鏡像反演,辨認出這幾個字是:泡泡6號。

不用說,這個球艙的出現肯定和正在進行的軍演有關,是中國軍隊派來搜集情報的--但安倍的直覺也在質疑這個結論,這種間諜行動--未免太“公然”了吧,大白天公然降落在戰場上,艙上還寫著漢字,似乎唯恐別人認不出它的主人!

他向上級報告了這兒的發現,上級說馬上派人來處理。這會兒他指揮手下把球艙團團包圍,用日語喊話,讓球艙裏的人出來。估計裏麵的人可能不懂日語,他又用英語喊了幾次。

透過舷窗看見裏邊有動靜了,然後是輕微的門鎖轉動聲,一扇很小的艙門慢慢打開,外麵的十幾個槍口立即對準那兒,門終於開了,裏邊鑽出來一個--漂亮的少女!皮膚很白,靈活的眼睛,吊帶小背心,超短裙,裸著兩隻美腿,她的美貌,尤其是她異常燦爛的笑容,讓環列的士兵眼前一亮。緊跟在她後邊出來的是一個嘎小子,臉上是滿不在乎的鬼笑,上衣上印著幾個漢字。出來前嘎子剛剛毀壞了通話器,如果艙裏有三八大蓋和漢陽造的話,他也一定會全都摔碎的,不過這個球艙太簡易,沒有多少值得毀壞的設備,而要想毀壞艙體本身顯然是來不及了。

兩個人笑著離開球艙,站在山丘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荷槍相向的士兵,頗有點嘎子麵對日本兵的勁頭。安倍狐疑地走近球艙,把頭伸到裏麵看看。裏麵太簡單了,簡直沒有什麼儀器,隻有一個駕駛座椅--兩個乘員竟然是擠在一張椅子上!?這些情況更使他滿腹狐疑,它太不像一次間諜行動了。

他走過來,重新打量這兩名擅入者。從人種學角度來看,他們與日本少男少女沒有一點不同,如果擠到東京的人流中,沒人能辨別出他們是外國人。但在這會兒,在這個特定的環境下,安倍一眼認定他們是中國人,他們的眼神裏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雙方之間劃出一道很深的無形的鴻溝。安倍示意士兵們垂下槍口,自己把手槍插到槍套中,用日語和英語輪番向對方問話:

“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裏幹什麼?”

嘎子的英語倍兒棒,小丫的英語差一點,但跟爸爸學過一些日語,簡單的會話是不成問題的。不過兩人在出艙前已經約定,要假裝不會任何外語。嘎子笑嘻嘻地吩咐:

“找個會說人話的來,我聽不懂你們的鳥語!知道嗎?你的話,我的不懂!”

小丫又搖手又搖頭:“不懂!不懂!”

陸戰隊的士兵們訓練有素,很快用一頂軍用帳篷遮蓋住這個球艙,並在周圍拉上警戒線。這玩意兒太異常,自衛軍的專家們要仔細研究。在這之前,不能讓新聞界得到一點風聲。

嘎子和小丫則被安倍少佐和一個士兵押上直升機,送到另外一個地方--這兒好像是兵營,因為屋外有軍人來往,但接待(應該說是審訊)他們的兩人則身著便裝。高個子叫渡邊勝男,笑容可親,北京話說得比嘎子還順溜;矮個子叫西澤明訓,臉上木無表情,基本上不怎麼說話。嘎子和小丫進來時,渡邊先生像對待大人物一樣迎到門口,畢恭畢敬地垂手而立,說:

“歡迎二位來到日本。”他笑著補充,“盡管你們來的方式不大合法。”

嘎子信奉的是“人敬一尺,我敬一丈”,也忙鞠躬還禮:“謝謝,謝謝。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小丫看著他不倫不類的日式禮節,捂住嘴沒有笑出聲。

渡邊請二人坐下,奉上清茶。然後問:“二位能否告訴你們的姓名?”

“當然。我叫張嘎子,是中國內蒙古人。她叫陳小丫,北京人,是我的表妹。”

“你們是怎麼來到衝繩的,又是為了什麼而來?請如實相告。”

“我也正糊塗著哩!”嘎子喊道,“那天我們是在內蒙古達拉特旗的恩格貝--知道這個地方嗎?貴國的遠山正瑛先生曾在這兒種樹治沙,他是我最崇敬的日本人。”

“我們知道。我們也很崇敬他,他是日本有名的‘治沙之父’。請往下講。”

“是這樣的,小丫放暑假,到我家玩。我們那天正在恩格貝西邊的沙山上玩滑沙,忽然--天上不聲不響地飛來一個白亮亮的球,一直飛到我倆頭頂。我小丫妹指著那玩意兒尖叫:嘎子哥你看,外星人飛碟!就在這時,一道綠光射下來把俺倆罩住,我們就啥都不知道了。一直到這架飛碟剛才墜落時,我們才醒過來。”

“你說是外星人綁架?”

“是的,肯定是的!小丫你說是不是?”

小丫雞啄米似的點頭:“是的是的,一定是外星人幹的!”

“噢,被外星人綁架--那一定是一段非常奇特的經曆。”

這句話撓到了嘎子的癢處,他不由得兩眼放光。那七天在外宇宙的奇特經曆!那個超圓體的袖珍小宇宙!地球上古往今來隻有他和小丫體驗過!他現在急於見舅舅,敘說這段難忘的經曆,但非常可惜也非常敗興,他們從外宇宙凱旋歸來,卻不得不先同日本特務打交道(這倆人必定是日本情報機關的)。嘎子隻好強壓下自己的傾訴欲,繼續與審訊者胡攪。

渡邊先生笑著說:“外星人也使用漢字?我見球艙上寫著泡泡6號。”

“那有啥奇怪的,外星人的科技比咱高多啦。別說漢字,什麼日本片假名、梵文、甲骨文、希伯萊文、楔形文,沒有不會的!小丫你說是不?”

“當然啦當然啦。”

渡邊微笑著點頭:“對,有道理,而且他們說中國話也很不錯。請聽。”

渡邊從口袋裏掏出一架袖珍錄音機,按了播放鍵。那是嘎子、小丫同小丫爸的通話,從“爸爸,舅舅,泡泡突然打開了”一直到“俺倆一定像小兵張嘎那樣堅貞不屈,鬼子什麼也別想問出來”。聽完這段話,嘎子和小丫互相看看。小丫因為倆人的信口開河被揭穿多少有點難為情,嘎子一點不在乎--反正他說剛才那篇鬼話時,壓根兒就沒打算讓對方相信。現在謊話揭穿了,反倒不必費口舌了。嘎子抱著膀子,笑微微地看著審訊者,不再說話,等著看“鬼子”往下使什麼花招。

畢竟時代進步了,往下既沒有辣椒水也沒有老虎凳,而且渡邊竟然輕易地放過這個話題,和他們扯起閑話來--問他們知道不知道日本有什麼好玩的地方,還說:“不管你們是怎樣來的,既然來了便是貴客,如果想去哪兒玩一玩,盡管吩咐。”嘎子和小丫當然不會上“糖衣炮彈”的當,客氣地拒絕了。渡邊突然想起來:

“你剛才不是說非常崇敬遠山正瑛先生嗎?我可以安排你到他家采訪,據我所知,他的重孫女還住在北海道的鳥取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