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驚人的披露(3 / 3)

隻差0.5米。這0.5米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生死線:或者羚羊被殺死,或者獵豹餓死。母獵豹疲憊地久久地注視著自己的獵物--以輕盈的小步舞慶賀自己的勝利--在獵豹的潛意識中,一定滋生了極強烈的欲望:讓自己的四肢跑得再快一點,再快一點點!

這頭獵豹最終沒有餓死,它就是塞普的母親。沒人知道這位母親那一瞬間的強烈欲望是否也能通過染色體遺傳給下一代。科學界公認的遺傳變異規律,是說生物基因隻能產生隨機性的變異,被環境汰劣取優,從而使生物一點點向優良性狀進化。這種盲目進化的觀點未免不大可信。也許某一天科學家們會發現,生物強烈的求生欲才是遺傳變異的指路燈,它在冥冥中引導染色體作“定向”的而不是盲目的變異:使渴望迅速奔跑的獸類變得四肢強健,使渴望飛翔的爬蟲變異出羽毛,使渴望遊泳的哺乳動物變異出尾鰭……

也許,嵌入謝豹飛體內的、獵豹的片斷染色體也能傳遞一定的欲望?

非洲獵豹!

四個人都沉重地喘息著,互相躲避著對方的目光,一種冷酷滯重的氛圍漸漸漸包裹住他們。他們幾乎同時認識到,盡管這個神秘人物行事陰暗,但他指出的恰恰是事實。在那位遠遠超越時代的、生命力強盛的短跑之王身上,肯定嵌入了獵豹的基因片斷。

幾天來,他們就像是玩九宮格填數遊戲的學生,在外圍揣測、推理、嗅探、追蹤,費盡心機來破譯這個異常複雜的謎語。但是,隻要把一個正確的數字填到九宮格的中心,一切就都變得非常簡單,太簡單了!

對這個結論,至少費新吾不感到意外,這些天他已通過網絡查閱了大量的有關基因技術的資料。DNA是上帝的魔術,但任何魔術實際上隻是充分發展的技術,盡管這些技術十分精細十分神秘,但終究是人類可以逐漸掌握的。而掌握了基因技術的人類將成為新的上帝,隨心所欲地改良上帝創造的億萬生靈--包括人類自身。

他在腦海中曆數二三十年來基因工程技術的神奇發展:

上個世紀80~90年代,美國俄亥俄州凱撒西部大學的研究小組,已經能製造“濃縮”的人體染色體,他們把染色體中的廢基因剔掉,將有效基因融合或聚合,得到隻有正常長度十分之一的染色體,但功效相同。

更早一點,瑞典隆德大學的一個研究小組將細菌血紅蛋白基因移人煙草;英國愛丁堡羅斯林研究所將人的血紅蛋白基因移入綿羊,以這種羊奶治療人類的血友病;又將人類抗胰蛋白酶植入綿羊,以治療人類的囊性纖維變性。上述產品早已進人工業化生產。

20世紀末,醫生們已不必再走這樣的彎路,他們已經能將上述基因直接嵌入先天缺損的病人體內。一個患胡勒綜合症的以色列女孩是這種技術的第一個受益者,在她十個月大時,醫生把正常基因加入她的骨髓,再把骨髓植入她體內。

……

人類已經接過上帝的權杖,還有誰能限製他使用它?費新吾不是上帝的信徒,沒有對基因技術的深深恐懼。

費新吾也不是生物學家,對生物倫理學知之甚少,因而也沒有生物學家那種“理智”的擔心--他們一方麵兢兢業業地開發基因工程技術,一方麵對任何微小的進展都抱有極大的戒心,生怕一條細紋就會導致整個生命之網的斷裂。

所以,從理智上說,他並不認為這是大逆不道的惡行。但他心中仍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他的脊背上掠過一波又一波的冷顫。

朱莉婭打破屋內的沉默,輕聲問:“是否把那位侍者喊來,問問是誰給他的信?”

費新吾搖搖頭,羅伯特也擺擺手說:“沒用的。寫信人一定是雇一名小孩送來。”

“他是誰?他究竟是誰?”朱莉婭喃喃地問。

“現在,‘他是誰’已經是次要問題了,關鍵是他說的是否是事實。費先生,我們該怎麼辦?我想把這則消息發出去,匿名者提供這個消息前,要求我作出立即公布的承諾。”羅伯特果斷地說。

費新吾猶豫著,他不想讓這則消息公開,因為這勢必會傷害許多人:謝教授、鮑菲和田歌。它必將在田運場上引起軒然大波。不過他知道主動權不在自己手裏,匿名者既然讓四個人同時知道這件事,就是逼他們馬上宣布。他可以保密,甚至能說服羅伯特暫時保密,但那位匿名者會輕易地找到另外的發表途徑。他點點頭:

“好吧,不過要先向謝教授通報一聲。”

他們把電話打到希爾頓飯店,櫃台小姐說,謝教授半個小時前退掉房間,已經離開了。時間如此一致,不大可能是巧合,一定是他聽到風聲,提前躲開了。費新吾狠狠心說:

“你發消息吧。”

“我以我們兩人的名義發表,好嗎?”

“好吧。”他扭頭對田延豹說,“小田,擋不住的。”

田延豹目光陰沉地點點頭。三名小夥子一直被擋在圈外,焦急地觀看著,猜測著,這時實在忍不住了,王剛怯怯地問:“費叔叔,你們是在談論謝豹飛嗎?他怎麼啦?”

費新吾歎息一聲,他暫時不想讓三人知道真情,不想打碎他們心目中的偶像,隻是含糊地說了一句:“還是有關謝豹飛身世的傳言。”

三人滿腹疑慮地看著屋內各懷心事的四個人。羅伯特又在搗什麼鬼?為什麼連費叔叔也向他們屈服?三個人交換著目光,然後齊齊站起來,客氣地向費、田二人告別。臨走,他們憤怒地剜了羅伯特一眼。

費新吾送走三個年輕人,在門口輕聲安慰了幾句。等他返回時,羅伯特已在電腦上擬好文稿,請他過目。文章寫得十分簡潔、冷靜和客觀:

《短跑之王?》

(《紐約時報》特派記者羅伯特蓋納《中國體育報》記者費新吾)

人類的短跑之王是二十五歲的華裔美國運動員鮑菲謝,動物中的短跑之王是非洲獵豹。適才一位神秘人士披露說,兩者之間原來有著天然的聯係--鮑菲謝的身體中嵌入了獵豹的部分基因!

此消息尚未得到最後證實,但據筆者此前的調查,從技術上說這是完全可行的。看來,國際體育界已經麵臨一個難題:如果這個消息不幸屬實,那麼鮑菲的世紀性成績是否有效?以基因手術提高體能的方法是否合法?最主要的是,在競相采用非人類的異種基因改良人體的競賽中,人類會不會迷失自我?世界發瘋了。

國際田聯發言人:這隻是一則未加證實的報道,我們無法輕易表態。我們隻能許諾,盡快與鮑菲謝及其父親謝可征教授取得聯係,調查事情真相,盡早作出必要處理。(記者追問,如果屬實,世界田聯將如何處理?)我想坦率地告訴新聞界,田聯內部正就此事展開激烈的討論,不會在短期內達成一致意見。我們麵臨的是一個全新的問題,希望各位先生給我們留下充裕的時間,使我們能得出慎重的、經得起曆史考驗的結論。畢竟體育運動已存在了數千年,又何必急在一朝一夕呢?

羅馬教廷發言人:事態尚未明朗,教皇不會匆忙表態。但教廷的態度是一貫的,我們曾反對試管嬰兒和克隆人,更不能容忍邪惡的人獸雜交。願上帝寬恕這些膽大妄為的罪人。

以色列宗教拉比:猶太教義隻允許治愈人體傷痛而不允許改良人體。此前我們對試管嬰兒技術采取寬容態度,是因為這種技術雖然離經叛道,但尚可算作治愈行為。但這次我們絕不能容忍謝征先生的膽大妄為。他褻瀆神的旨意,破壞了眾生的和諧與安寧。

某國宗教領袖:這個邪惡的巫師隻配得到一種下場。我們謹向安拉起誓,將派十名勇士去執行對罪犯謝可征的死刑判決,不管他藏到世界的哪一個角落。

雷澤夫大學醫學院發言人:我們對社會上盛傳的人豹雜交之事一無所知。如果確有其事,那純屬謝可征教授的個人行為。我們謹向社會承諾:雷澤夫大學不會容忍這種欺騙行為。

中國科學院遺傳研究所發言人:謝可征教授是我們很熟悉的、德高望重的學者,我們不相信他會做出這樣輕率的舉動。對事態發展我們將拭目以待。

本屆田運會男子百米銀牌得主埃基瓦:我不了解基因技術,它太深奧了。但我對鮑菲謝異乎尋常的成績早就懷疑啦。假如不幸這是真的,我會把自己的銀牌扔到垃圾箱裏。你們想想吧,如果今天允許一個嵌著萬分之一獵豹基因的“人”與我同場比賽,明天會不會牽來一隻嵌有萬分之一人類基因的四條腿的獵豹?

“費先生,田先生,我是澳大利亞《堪培拉時報》的記者。請問那位以匿名信披露這則驚人內幕的先生是誰?他與你們是什麼關係?”

“無可奉告。”

“為什麼?他多次宣稱你們是他的摯友。”

“無可奉告。”

“此人說,對他提供的所有事實,你們都曾當麵質詢過謝可征教授,這是否確實?”

“無可奉告。”

“那麼我再問田先生一個問題,令妹此刻是否正與鮑菲謝在一塊兒?他們目前躲在什麼地方?我們已買到一些照片,足以證明兩人之間的親昵關係。”

“滾!”

晚上,兩人仍然同屋而眠。田延豹久久地盯著天花板,煙卷在唇邊明明滅滅。從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很煩躁。老費也很煩悶,但他的自控能力比較強,還不至於形之於色。其實他們的煩躁是無來由的,謝豹飛身上嵌有獵豹基因,並不是說他長有豹尾或利爪,他還是一個英俊瀟灑的男人。有什麼可煩惱的呢--但他們仍然無法克製自己。沉思良久以後,田延豹終於開口道:

“老謝,明天我要出去找田歌。我不放心她和那人在一起。”

費新吾知道他和堂妹的感情極為深厚,勉強開玩笑說:“不必顧慮太多,即使謝豹飛身上嵌有獵豹基因片斷,他仍然是人而不是一頭豹子。”

“不管怎樣,我要盡力找到田歌,讓她知道所有的情況。”

“你到哪兒去找?”

“盡力而為吧,這麼大的一條遊艇,不會沒有一點蹤跡。”

費新吾沉吟著,他想陪小田一塊去,又覺得不能離開此地。田延豹猜到他的想法,說:“老費你得留守在這兒,我會經常同你聯係,一旦田歌向這兒打電話,請你立即把她的地址轉給我。另外,也許謝教授會同你再度聯係。”

“好吧,就這樣安排。”

羅伯特和朱莉婭返回希爾頓飯店時,一個錄音電話正等著他們:

“速回電。威爾科克斯。”

羅伯特要通電話,屏幕上的威爾科克斯顯得精神奕奕。“鮑勃你好。”羅伯特戲謔地想,他已經開始用愛稱稱呼我了。“幹得不錯,為《紐約時報》搶了一條重要新聞。那個費新吾是怎麼回事?”

“他是《中國體育報》社的老記者,已經退休了。但他好像與那個匿名者有某種特殊淵源。坦率地說,我能抓到這則消息是沾了他的光。”

威爾科克斯很快說下去:“幹得不錯,但我還是不滿意。知道嗎?很不滿意。《紐約時報》不是一家專發傳聞的二流報紙。你務必深挖下去,一直挖到富油層。建議你租一輛通訊車,隨時與我保持聯係。你也可以雇私家偵探,可以高價買斷消息。我告訴你一個賬號,你可以不受限製地使用。但有一點,那就是必須盡快搞到確鑿的證據,要讓《紐約時報》始終站在報道的前列。聽清了嗎?”

“我會努力去做。”

“至於你和那位費先生的關係,由你相機行事吧,要好好合作,但不要讓他搶了頭條新聞。”

“你放心。”羅伯特平靜地說,“此人並沒有新聞記者的職業特點,他最關心的是這則報道會不會給親人造成傷害,而不是搶頭條新聞。”

“好好幹,以後就在國際新聞部工作。”威爾科克斯補充道,“我不知道你是否認識到了這則報道的曆史意義,你會為此得到普利策獎的。”

羅伯特放下電話就把朱莉婭抱起來:“我成功了!《紐約時報》已經為我敞開大門了!”

他抱著朱莉婭在屋內狂轉。朱莉婭笑著喊:“放下我,我已經暈了!”羅伯特放下朱莉婭,吻著她的嘴唇。朱莉婭喘口氣,調侃地說:

“這可不像《紐約時報》大牌記者的風度。他們都是冷靜、幹練、機警、喜怒不形於色,哪像你這樣衝動?”然後她便陷入沉思,“鮑勃,你想鮑菲的母親見到這則報道後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她肯定早有思想準備。記得嗎?是她第一個暗示了基因改良的可能。”

“不管怎樣,我要打個電話安慰安慰她。”

屏幕中的方女士表情如常。朱莉婭多少帶點歉然地通報了事情的進展,這是一次比較困難的談話,不管怎樣,向一位母親指出他兒子身上有野獸的基因,這句話總是不大好出口。那邊的方女士沉靜地聽完電話,沉吟良久才低聲說:

“謝謝你通知我。”便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