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世紀性審判(3 / 3)

雅庫裏斯的目光像兩把赤紅的劍,咄咄逼人地射向謝教授,但謝教授仍保持著他的冷漠。記者們全都轉向他,一時間閃光燈亮成一片。法警們忙亂地維持秩序,阻止記者們拍照。旁聽席上有少數人不知內情,低聲交談著。法官不得不下令讓大家肅靜。

很久謝教授才站起來,平靜地說:“法官先生,既然這位律師先生提到了我,我可以在法庭作出答辯嗎?”

三名法官低聲交談幾句,允許他以證人的身份陳述。謝教授走向證人席,首先把《聖經》推到一邊,微微一笑:

“我不信《聖經》中的上帝,所以隻能憑我的良知發誓:我將向法庭提供的陳述是完全真實的。”他麵向觀眾,兩眼炯炯有神地掃視了一圈。聽眾的三百雙眼睛中,有迷茫、畏懼、憐憫、不滿甚至仇視,在這裏找不到一個誌同道合的同伴。連妻子都離他而去了,何況他人?他的內衣口袋裏還裝著一封恐嚇信,是昨天收到的,沒有文字,隻有一把滴著鮮血的匕首。在探索自然奧秘的進程中,他走得太快了,成了孤獨的鬥士,因而不得不承受前後左右的箭矢。但他並不後悔。他轉向雅庫裏斯:

“這位律師先生曾要求權威證明,我想我就具備這種權威身份。我要出據的證言是:的確,鮑菲謝已經不能歸於自然人類的範疇了,他屬於新的人類,姑且命名為後人類,他是後人類中第一個降臨於世界的。因此,在適用於後人類的法律問世之前,田延豹先生可以暫時脫罪了。”

他向被告席點頭示意。法庭上的所有人,無論是法官、被告、辯護律師、陪審員還是聽眾,都沒有料到被害人的父親竟然這樣大度,庭內響起一片嗡嗡聲。謝教授繼續說道:

“至於雅庫裏斯先生指控我的罪名,我想請他不要忘了曆史。當達爾文的物種起源發表後,也曾激起軒然大波,無數‘人類純潔’的衛道士群起而攻之,咒罵他是猴子的子孫。隨著科學的進步,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羞於當‘猴子的子孫’了。不過,那種衛道士並沒有斷子絕孫,他們會改頭換麵,重新掀起一輪新的喧囂。從身體結構上說,人類和獸類有什麼截然區分的界限?沒有,根本沒有,所有生物都是同源的,是一脈相承的血親。人類告別了蒙昧,建立了文明,從而與獸類區別開來。但這是對精神世界而言。若從身體結構上看,人獸之間並沒有這條界限。既然如此,隻要對人類的生存有利,在人體內嵌入少量的異種基因為什麼竟成了大逆不道的罪惡?”

“自然界是變化發展的,這種變異永無止境。從生命誕生至今,至少已有百分之九十的生物物種滅絕了,隻有適應環境的物種才能生存。這個道理已被人們廣泛認可,但從未有人想到這條生物界的規律也適用於人類。在我們的目光中,人類自身結構已經十全十美,不需要進步了。如果環境與我們不適合--那就改變環境來迎合我們嘛。這是一種典型的人類自大狂。比起地球,比起浩淼的宇宙,人類太渺小了,即使億萬年後,人類也沒有能力去改變整個外部環境。那麼我要問,假如十萬年後地球環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人類必須離開陸地而生活在海洋中呢?或者必須生活在沒有陽光,僅有硫化氫提供能量的深海熱泉中?生活在近乎無水的環境中?生活在溫度超過80℃的高溫條件下(這是蛋白質凝固的溫度)?上述這些苛刻的環境中都有蓬蓬勃勃的生命,換句話說,都有可供人類改進自身的基因結構。如果當真有那麼一天,我們是墨守成規、抱殘守缺、坐等某種新的文明生物替代人類呢,還是改變自己的身體結構去適應環境,把人類文明延續下去?”

他的雄辯征服了聽眾,全場鴉雀無聲。謝教授目光如炬地說下去:

“我知道,人類由於強大的思維慣性,不可能在一夜之間接受這種異端邪說,正像日心說和進化論曾被摧殘一樣,很可能,我會被守舊的科學界燒死在二十一世紀的火刑柱上。但不管怎樣,我不會改變自己的信仰,不會放棄一個先知者的義務。如果必須用鮮血來激醒人類的愚昧,我會毫不猶豫地獻出自己的兒子,甚至我自己。”

記者們都飛快地記錄著,他們以職業的敏感意識到,今天是一場曆史性的審判,它宣布了“後人類”的誕生。謝教授的發言十分尖銳,仿佛使人感到了肉體上的痛楚,但它卻又有強大的邏輯力量,讓你不得不信服。這會兒連法官也聽得入迷,沒有試圖打斷這些顯然已跑題的陳述。謝教授結束了發言,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聽眾,高傲的目光中微帶憐憫,就像上帝在俯視著自己的羔羊。然後,他慢慢地走下證人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的陳述完全扭轉了法庭的氣氛,使一個被指控的罪人羽化成悲壯的英雄。費新吾、金斯和律師雅庫裏斯互相交換著目光,他們都放心了,因為他們得到一個意外的同盟軍--死者的父親。當謝教授也說出“田延豹可以脫罪”的話時,大概不會有人從中作梗了。不過,至少在費新吾心中,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昨天他還對謝教授心存鄙夷,但現在他恢複了對老人的尊重,甚至對他感到歉疚。三名法官低聲交談著,忽然旁聽席上有人輕聲說:

“法官先生,能允許我提供證言嗎?”

大家朝那邊看去,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婦人,鬢發花白,穿著黑色的衣裙,看模樣是黃種人。法官問:“你的姓名?”

“方若華,我是鮑菲的母親,謝先生的妻子。”

費新吾恍然回憶起,這個婦人昨天就來了,一直默默地坐在角落裏,皺紋中掩著深深的苦楚。他曾經奇怪,鮑菲的母親為什麼一直不露麵,現在看來,這個家庭裏一定有不願向外人道的糾葛。謝教授仍高傲地眯著雙眼,頭顱微微後仰,但費新吾發現,他麵頰上的肌肉在微微抖動著。庭長同意了婦人的要求,她慢慢走到證人席,目光掃過被告、檢察官和陪審員,掃過記者席上的羅伯特,掃過懷抱田歌遺像的穀女士,然後定在丈夫的臉上。她說:

“我是三十二年前同謝先生結婚的,他今天在法庭陳述的思想在那時就已經定型了。那時,我是他的一個助手,也是他堅定的信仰者。當時我們都知道基因嵌接術在社會輿論中是大逆不道的,所謂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率先去做的人不會有好結局。但我和丈夫義無反顧地開始去做這件事。”

“後來,我們的愛情有了第一顆果實,在受精卵發育到八胚胎期時,丈夫從我的子宮裏取出胚細胞,開始了他的基因嵌接術。”她嘴唇顫抖著,艱難地說,“不久前死去的鮑菲是我的第七個兒子,也是唯一發育成活的一個。”

片刻之後人們才意識到這句話的含義,庭內響起一片嗡嗡聲。婦人苦澀地說:

“第一顆改造過的受精卵在當年植入我的子宮,我也像所有的母親一樣,感受到體內的神秘變化,我也曾嘔吐,嗜酸,感受到輕微的胎動。體內的黃體胴分泌加快,轉變成強烈的母愛。我也曾多次憧憬著兒子惹人愛憐的模樣……但這次妊娠不久就被中止了。超聲波檢查表明,他根本不具人形,隻是一個醜陋的、能夠生長和搏動的肉團而已!”

她沉默下來,回想起當年聽到這個噩耗時五內俱碎的痛楚。那是她身上的一塊血肉啊。聽眾都體會到了一個母親的痛苦,安靜地等她說下去。停了一會兒,她接著說:

“流產之後,丈夫立即把這團血肉處理了,沒有讓我看見,但我對這團不成形的血肉一直懷著深深的歉疚。直到第二個胎兒開始在腹中搏動時,這種痛楚才稍許減輕一些。可是,第二個胎兒也是同樣的命運!這種使人發瘋的過程總共重複了六次。六次啊,這些持續不斷的鋸割已經超過我的精神承受能力,我幾乎要發瘋了。”

她苦笑道:“不過我並不怪我丈夫,他探索的是宇宙之謎,誰能保證沒有幾次失敗?等第七顆胚細胞做完基因嵌接術,丈夫不願我再受折磨,想找一個代理母親,我堅決拒絕了。我不能容忍自己的兒子讓別人去孕育。還好,這次獲得了空前的成功。我滿懷喜悅,小心翼翼地把這個體育天才養育成人。不過,坦率地講,我心裏一直有種抹不去的可怕預感,這種預感一直伴隨著鮑菲長大。這次兒子來雅典比賽,我甚至不敢趕來觀看。鮑菲在賽後曾欣喜地告訴我,說他遇上了一個世上最美的姑娘,我也為他高興,誰料到僅僅七天後……”

她說不下去了。法官們交換著目光,都不去打擾她。婦人接著說:

“一個月前我來到雅典,兒子和田小姐的屍體使我痛不欲生。但你們可知道,我丈夫是如何安慰我的?他非常‘理智’地告訴我,有人說鮑菲的獸性來自嵌入的獵豹基因,因此,他打算把第八顆冷藏的胚細胞解凍進行同樣的基因嵌接術,讓他按鮑菲的生活之路成長,以此來推翻或驗證這種結論。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們之間的婚姻已經完結了。不錯,謝先生是在勇敢地探索他的真理,可謂百折不回,但這種真理太殘酷,一個女人已經無法承受了。在那次談話後,我立即返回了美國。謝先生,”她轉向旁聽席上的丈夫,“你知道我回去的目的嗎?我已經請人把最後一顆胚細胞植入我的子宮,但沒有做什麼基因嵌接術。我要以六十歲的高齡再當一次母親,生下一個沒有體育天才的、普普通通的孩子!”她回過頭歉然道,“法官先生,我的話完了。”

法庭休庭兩個小時,以便法官和陪審員們充分商議。方若華走下證人席,趕到前排,向懷抱遺像的田歌母親伸出手。穀玉芬遲疑了一秒鍾。這是仇人的母親,若與她握手,田歌在九泉之下該怎麼想?不過,她也是一個母親,是一個受害者……穀玉芬最終握住了她的手。費新吾讓出位子,讓兩位母親可以在一塊兒談心。她們低著頭,用漢語低聲談了很久,從神色上看兩人都很平靜,是那種滲著悲涼的平靜。

各國記者都注意到這個小花絮,忙遠遠地抓拍照片,再配上《兩名死者母親的握手》之類的標題,用掌中寶發出去。羅伯特也走過來,用他的快拍相機拍了一張照片,隨後拷貝了兩張遞過去:“你好,謝伯母,你好,田太太。這是你們的合影。”

“謝謝。”

“伯母,如果我的報道打擾了你的生活,請你務必諒解。”

方若華搖搖頭:“即使沒有你的參與,我丈夫還是要披露此事的。你沒有什麼責任。”

羅伯特轉向穀玉芬:“田太太,請接受我的慰問。相信你的侄兒能得到滿意的判決。”

在聽了方若華的翻譯後,穀玉芬說:“謝謝。”

羅伯特躊躇片刻:“在你認為適當的時候,我可以采訪你嗎?豹人的消息是我最先披露的,我想把它挽個結。”他看看對方,補充道,“如果你的心情還不適於談話……”

穀玉芬點點頭:“可以,離開雅典前我會約你。”

羅伯特離開這裏,在走廊裏和費新吾及金斯交談了一會兒。謝可征仍孤獨地坐在原位,維持著他的冷漠。這邊的三個人都遠遠地盯著他,對他懷著複雜的感情。金斯說:

“他超越時代整整二十年,對他的生物學造詣,圈內人都十分敬佩。當然,對他率性行事的作風也多有忌憚。在生物學界,他一直是獨來獨往的。”

羅伯特看看瞑目獨坐的謝教授,歎口氣,打消了同他交談的想法。

法官和陪審員依次走回自己的座位,法庭裏鴉雀無聲。在兩天的審判中,聽眾的情感已經曆了幾次反複。奇怪的是,作為被告的田延豹似乎置身漩渦之外,而旁聽席上的謝可征倒成了本案的真正中心。在聽眾心目中,開始他是破壞眾生安寧的撒旦,旋即成了盜取天火的普羅米修斯。但到最後,鮑菲母親的話又把謝教授的悲壯形象重重地塗上了黑色。現在,聽眾們緊張地等待著判決結果。

兩名法警把田延豹帶到法官麵前,雅庫裏斯站在他的旁邊,側身輕輕說了一句:“祝你好運。”

田延豹點點頭,“謝謝。”他回過頭,看見了嬸嬸(和田歌)的目光。直到現在,他還對審判抱著漠然的態度,他無法排遣內心的幻滅感。在那個晚上,他心目中最美好的東西全部破滅了:美麗純潔的田歌死了;本世紀最惹人注目的體育超人死了--而且死亡的不僅是一具肉體,還是一個偶像,一種理想。即使經曆了溫哥華的失敗之夜,他對體育的摯愛也並沒有消亡,他隻是把它深深藏在心底,再加上一把鎖。但現在,他覺得體育的真諦已經遭到了科學的嘲弄。

他平靜地等待著法官的判決。

法官開始發言:“諸位先生,我們所經曆的是一場十分特殊的審判,誠如雅庫裏斯先生和謝可征先生所說,在所有人類的法律中,盡管人們可能沒有意識到,但的確有兩條公理,是法律賴以存在的、不需求證的公理,即:人的定義和人類對自身生命的敬畏。現在,這兩條公理已經受到挑戰。”他心情複雜地說,“坦率地講,法官和陪審員對此案如何判決有過激烈的爭議。比較保險的辦法是不理會關於後人類的提法,仍遵循現有的法律--畢竟鮑菲謝有確定的法律身份。但是,我和大多數同事認為這不是負責的態度。金斯先生,還有謝可征先生都對後人類問題作了極有說服力的剖析,而且,在剛才的兩個小時內,我們也盡可能地谘詢了權威的人類學家、社會學家、遺傳學家和物理學家,他們大多同意這個觀點。無疑,這是涉及後人類的第一次審判,我們不能扮演愚蠢的、把頭埋在沙裏的鴕鳥,而被曆史嘲笑。”

“所以,我們在判決時考慮了上述因素。需要說明一點,即使鮑菲謝已經不屬於現人類,也沒有人認為兩種人類間的仇殺就是正當的。我們隻是想把此案的判決推遲一下,推遲到有了法律依據時再進行。”

他清清嗓子,開始宣讀判決書:“因此,根據國家授予我的權力,並根據現行的法律,我宣布,在沒有認定鮑菲謝具有‘人’的法律身份之前,被告田延豹取保釋放。鑒於本案的特殊性,訴訟費取消。”

退庭後,記者們蜂擁而上,包圍了田延豹和他的辯護律師。幾十個麥克風舉到他們的麵前。費新吾好容易擠到田的身邊,同他緊緊握手,又握住雅庫裏斯的手:“謝謝你的出色辯護。你把西西弗斯的石頭推上山了。”

雅庫裏斯微笑道:“我會把這次辯護看成我律師生涯的頂點。”

羅伯特沒有參加祝賀的行列。他已猜到判決的結果,並預擬了一篇報道,此時,他僅僅修改了個別詞句,便在筆記本電腦上把報道快速發了出去。《紐約時報》再一次領先同行,在電子版上率先發出了一篇頗有分量的報道:

法庭已宣布田延豹取保釋放--實際是無限期地推遲了對他的判決。律師雅庫裏斯勝利了,他用奇兵突出的辯護改變了審判的軌道;公眾情緒勝利了,他們覺得這種結果可以告慰死者--無辜而可愛的田歌小姐。

但法庭中還有一位真正的勝利者,那就是科學之神,是謝可征、埃迪金斯所代表的科學之神。她正踏著沉重的步伐邁過人類的頭頂。這裏有一個奇怪的悖論,盡管科學的昌明依賴於人類的智慧,依賴於一代一代科學家的推動,但當她踏上人類的頭頂時,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擋她的腳步。

田延豹和嬸嬸在記者們的簇擁下走到自己的車前,他們看見謝豹飛的母親已經擺脫記者,走到自己的汽車旁,但她沒有立即鑽進車內,而是抬頭看著這邊,似有所待。田延豹知道她期待的是什麼--是他的原諒。其實,在法庭辯論中,他對謝家的仇恨已經淡化了,甚至包括被他扼死的謝豹飛。他害死了妹妹,當然可恨,但他實際上是不能自主的,他的一生都受著一隻命運之手的擺弄。他推開記者,走過去同她握手:

“謝太太,我很抱歉……”

方女士淒然一笑:“不,應該道歉的是我。”她猶豫了很久才說,“田先生,我有一個很唐突的要求,剛才我一直沒敢向田歌的母親提出,想通過你向她轉達。如果你覺得不合適,完全可以拒絕。”

“請講。”

“田小姐是回國安葬嗎?是火葬還是土葬?”

“回國火葬。”

“能否讓鮑菲和她一同火葬?我知道這個要求很無禮,但我確實知道鮑菲是很愛令妹的--在獵豹的獸性未發作之前。我想讓他陪令妹一同歸天,在另一個世界裏向令妹懺悔自己的罪惡。”

田延豹稍事猶豫,就爽快地說:“這事恐怕要我的叔叔和嬸嬸才能決定,不過我會盡力說服他們,你晚上等我的電話。”

“謝謝,衷心地感謝。這是我的電話號碼。”

他們看到一群記者追著謝教授,直到他走近自己的富豪車。在他用遙控打開車門時,新華社記者穆明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謝先生,你還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繼續你的基因嵌入研究嗎?”

謝教授回過頭,望望妻子、田延豹和費新吾,斬釘截鐵地吐出兩個字:

“當然!”

這是他在世界上的最後一句話。他正低頭上車時,兩個臉型瘦削的中年人粗暴地拉住他,把他抵在汽車車身上,用生硬的英語說:

“謝先生請留步,讓我們送你回家吧。”

在那一瞬間,謝教授看到兩個殺手的獰笑,也在他們的懷裏瞥見了槍把上的烤藍,但他沒有絲毫驚慌。他平靜地想,人生競技場上的終場哨聲已提前吹響,他要和兒子在另一個世界相會了。在他最後的餘光裏,他看到了妻子,看到了她的關切和憐憫。

方若華在不遠處目送著丈夫,她已決定和他分居,但這個決定並不能割斷她的牽掛。她熟知這個男人的一切,他的軟弱,他的堅強。也許,在生下第八個兒子後,她會去找丈夫重修舊好。然後她看見了汽車旁的一幕,這幕場景永遠銘刻在了她的心裏。兩個異國人拔出手槍,在狂暴的槍聲中,丈夫的胸前洇出朵朵紅斑,他順著車身慢慢滑下去,但臉上始終掛著平靜的微笑。

方若華淒厲地高喊一聲,向丈夫撲過去,把他緊緊抱在自己的懷裏。兩名凶手沒有再開槍,也沒有企圖逃跑。他們低頭察看著,確認謝教授已經死亡後,便扔下凶器,盤腳坐在地上,麵向東南,喃喃地念著經文。在他們身後是死者妻子淒厲的哭聲,是費新吾、羅伯特、金斯和田延豹震驚的喊聲。

希臘警方宣布,殺害謝可征教授的兩名凶手已經被捕,對此案的審判將在一個月後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