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神地看著手腕上那道疤痕,這是殉情的產物。對,我跟顧豔霞分手了。這就是命,一個已經在三世前就注定好沒有結果的孽緣。
我的眼睛已經紅透了,連流出的眼淚也已經映紅了。不,這就是血。鮮紅鮮紅的,一滴連著一滴,搖曳在半空,帶著滿心的傷感來到人世,然後迫不及待地滴落至地麵,殷紅著腳下這一片無情的冰冷。
我想,一切或許可以追溯到前三世。那個時候,我是同治皇帝。在那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封建禮製國度裏,我就是神,神就是我。閻王讓你三更亡,我讓閻王二更死。我沒有想過要做皇帝,都說帝王好,我卻不覺得。皇阿瑪臨死前拉著我的手,半天隻說了一句:“高處不勝寒。”我終是做了皇帝。那些平時溫文儒雅的學士,四麵威風的武將,八麵玲瓏的宦官,任勞任怨又任命的宮女,此時都與我產生了一層看不見的隔膜。站在高堂上依舊要抬頭仰望我的臣子們,他們嘴巴裏唱著不知哪朝哪代,那個愛嚼舌頭根子的鳥人說的那句“伴君如伴虎”,從開始敬我畏我,到後來總喜歡與我玩打太極的遊戲。我頒布一道聖旨,他們要先交到生母西太後慈禧那裏,說是我年幼,理事能力不強,自立能力不夠,隻有稟報兩宮皇後再行定奪。說實在的,我對於這個生母沒有好感。我知道那些吃我喝我的大臣們,在享受了太多的太平盛世後,如今一個個都已經失去了我大清入關時的那種壯誌淩雲,那種義薄雲天,那種舍身取義,那種舍小我成大我的精神,早被他們家裏堆積如山的糧食、整箱搬運的黃金白銀給壓扒了、壓死了、壓腦後去了。我命苦啊,但是作為一個皇帝,我能向誰訴苦?其實,我隻是一個看似權滿天下,卻被一個女人玩弄骨掌的可憐皇帝。生母慈禧發現我有自殺的趨向,為了穩定她的權勢,她夥同手下許多爪牙,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名義,逼迫慈安聯手為我抄辦婚事。其實,這時,因為我做了皇帝,連帶著讓皇額娘沾了不少風光。隻是皇額娘心底也不善良,同她那位姐妹心狠手辣、老奸巨猾、深謀遠略的姐妹是狼狽為奸,如出一閣。可悲的皇額娘,隻知道為自己兒子找個對象,秘密策劃著自己的天下,卻不為她身上掉下的那塊肉著想。皇額娘諾了,天下為之一震,我也為之一怔。
記得,這一年,我十歲,說句俗不可耐的話:我他娘的嘴毛都沒有長齊,哪曉得他奶奶男女之事。
籌備皇帝大婚,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與秋季祭典伯仲之間。我沒有權利管,這事一直都是慈安策劃的。皇額娘慈禧也替我選了一個,她拿著畫像給我看,我隻看了一眼,就丟了一句“沒有看中”,跑出去與小德子比賽放風箏了。那小子,你別看他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假把式,他做風箏的活計不是吹的蓋的就能弄出來的。後來,有一次放風箏時,我一時高興就隨口封了他一個“萬米風箏王”。這事被兩宮知道後,嚷嚷著隻有皇帝才配叫萬歲,所以有關“萬”這個字一直很忌諱。沒有想到,我害了小德子。第二天,聽宮女們偷偷告訴我,小德子昨晚被人砍成人棍了,現在還丟在後花園一塊花地裏,半死不活的。我氣不過,就跑去問皇額娘,小德子他沒有死怎麼辦?皇額娘冷漠地說了兩個字:“等死。”我說,“那死了之後呢?”那坐在金邊楠木床上的女人,嘿嘿笑了一聲:“一錢不值的奴才,拿下去做我的花肥,我都嫌髒呢。小英子,你把他扔了喂狗去吧。記得,丟西郊去,那裏的野狗多。”然後,這女人從身邊宮女的手中端著的一盤楊梅裏,尋出一個放入口中。慢吞吞、文縐縐地咀嚼起來,她的嘴裏全是血一般的顏色。
大婚臨近,我不知道慈安會給我選個什麼樣,我也不願意知道。
我想好了,非要氣氣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女人。她讓我向東,我偏偏向西,氣不死她,也不讓她快活著。
我在不安中等待著,等待著。這是我的命,身在帝王家,事事都不是自己能決定的。有時候,我在想自己要是一個尋常百姓家的孩子該有多好,縱使沒有錦衣玉食,我想隻要過得踏實,我也就放心了。
新年一過,我還沒來得及從新年的歡快氣氛中緩過勁來。一天,皇額娘突然拉住我,對我說:“皇上已經十一歲了,過幾日我讓相士擇個良辰吉日,幫你把大婚辦了。宮裏冷清了這麼久,也該熱鬧一番了。”我點了點頭,命運就是這樣,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二月二,龍抬頭,那個滿臉絡腮胡須的臭相士極力主張大婚之日就在二月二。定了,就這樣了。
以後的幾天裏,宮裏再次過了一次新年,所有不相幹的人都樂了,所有該哭的人哭了。幾個苦命的人,在命運的捉弄下走到了一起。
洞房當夜,我終於看見了皇額娘給我看過的那幅絹畫上的女子--火紅的燭光散發著迷人的光輝,偌大的房間裏還有另一種說不出名的香氣,讓我全身發熱。我膽怯地走到床邊,我甚至隻比床邊高上一點。床上的女人自己揭開了蓋在頭上的蓋頭,衝我嬉笑著,然後將我拉上床。我們就這樣對望著,直到她咧開嘴哭了好一會,哭得撕心裂肺地喊痛。我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做著神秘兮兮的事,我看著犯困,就躺在她的腿上睡著了。窗戶突然動了一下,然後是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清晨醒來,我看見她的手指破了,我想叫禦醫,她不讓,說是叫了她就沒有命了。我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說自己叫阿魯特孝慈,是吏部尚書蒙古正藍旗人崇綺的女兒。我故作深沉地點了點頭,別的我都記不得了。我隻知道這個現在做了我的女人的人,名字叫做阿魯特孝慈。“孝慈。”我嘿嘿了笑了一下,然後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就是同一天,在另一個不遠的地方,同樣有我的女人誕生,她叫富察婉婷,是滿洲正黃旗鳳秀之女,姓富察氏,是滿洲八大貴族之一。他們家世代均出將入相,地位相當之高。
說實話,阿魯特孝慈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更可貴的是她還是個才女。可能遺傳了他父親崇綺的優點吧。崇綺是同治四年的一甲一名狀元,官拜翰林院編修。皇額娘見到我時,總是提及他,說他如此厲害,自己的女兒亦是,將來生個阿哥才會是人中龍鳳。我不懂,隨便這個女人去瞎折騰吧。就這樣,在未來的幾年裏,我又迎娶了三個妃子。
十七歲時,我已經懂得許多事情了,然而我發現皇額娘的欲望越來越高漲了。她竟然在自己的寢宮裏私自暗藏武則天的畫像,把她當做觀世音來供奉。武則天我是知道的,難道皇額娘要效仿武則天做皇帝嗎?我的心徹底涼了。這個嚴肅的問題我又不能對別人說。宮裏數萬人,明裏暗裏的幾乎全部是她的爪牙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