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3 / 3)

“好,”魏曉蘭笑笑,“我就是到那兒。”

“大嫂,”熱心腸的中年婦女問,“一路上,咱們嘮得這麼熱乎,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不知道你姓甚名誰呢!”

“嗨,農村人哪有啥名呀,”魏曉蘭是無論如何不能說出自己姓名的,猶豫一下說,“你就叫我方嫂吧。”

“噢,”中年婦女笑笑,“這麼說,你家掌櫃的姓方。我姓田,村裏比我歲數小的都叫我田嫂,比我大的都叫我田妹子,你就叫我田妹子吧!”

“是甜,是甜呀,”魏曉蘭笑笑,“待人多甜呀,咱們初次見麵就這麼熱心。看你就是好人,好人長壽呀。”

田妹子被魏曉蘭奉承得更高興了,“我姓田,不是甜菜瘩疙那個甜,是田地的田。”

魏曉蘭裝糊塗,笑笑說:“嗨,世上難遇著你這樣的好人呀,不管是什麼田(甜),隻要是甜就行呀!”

“方嫂,你看--”田妹子指著前麵一片紅磚房說,“眼瞧就要到了,下火車後要是沒人接你,你就盡管跟著我們走。”

魏曉蘭剛想說,我想打聽著去找人,可是又一想,這突然一來,兒子倒好說,想起臨別時挨方春的那兩個大耳光,至今還能回味起那火辣辣的滋味。他要是再搞起惡作劇來,可怎麼辦?魏曉蘭又有點兒覺得這一趟來得太盲目了。說實在話,這也是讓關裏那個丈夫逼迫的,突然產生的一種想法。當初要奔賈述生時,來也匆匆;為了上海八姐妹的事情,知青們要鬧事兒,走也匆匆;今天又這麼匆匆地進了北大荒。自己真說不清楚,和北大荒到底是什麼緣分呢,來了又走,走了又來……都是那麼匆匆。

魏曉蘭肯定不會向田妹子實話實說,她一時不知道去往何處,聽說田妹子也是到原六分場的,還想依附她一下子,就用誠懇的口氣說了含糊其辭的一番話:“田妹子,我看,你這個人可真是心腸太好了,實話和你說吧,我來這裏,有個多少年留下的羅唆事兒,還不能直接找對方,想先摸摸情況。這麼樣吧,我就跟著你們走,你們怎麼住,我就先怎麼住下,天也不早了,我就明天再說。”

“噢,”田妹子遲疑一下,馬上答應了,她覺得這位自稱是方大嫂的不是壞人,應諾說,“好,那你就別吱聲,盡管跟著我們走。”她接著又問,“你有介紹信沒有?”

魏曉蘭搖搖頭:“農村婦道人家找誰去開介紹信?”說著自慚地笑了笑。

“那你還真就得跟我們走了,”田妹子說,“你沒有介紹信,總場和分場的招待所都不會讓你住的。”田妹子又問,“那,你有沒有全國糧票呀?”

“沒有,”魏曉蘭裝憨,故意傻笑著說,“聽說都沒聽說幾回,農村人到哪裏去弄全國糧票呀?我出來時,攤了一遝子大煎餅,帶上了幾塊芥菜疙瘩鹹菜,就出門了。”

“好說,我有黑龍江地方糧票。”田妹子落落大方地說,“對了,農場統一給我們割稻子的送飯,比收糧票的稍稍貴一點兒。其實,也貴不多少,你就先湊我們的飯盒子吃。再說,農場家大業大,有的是糧食,也不差這一星半點兒的。”

魏曉蘭直點頭,真幸運遇上了這位田妹子。

火車停下,魏曉蘭左觀右望才算辨別出來,這個叫渠首的火車站並沒建在渠首,鐵路是從光榮農場延伸下來,在距原六分場二裏多地的地方建了這個車站,然後呈弧形延向了八家子,從虎頭山旁繞過,直奔明日農場而去了。

魏曉蘭跟著田妹子下了火車,一出了收票口,立刻被擁擠的人群和吆喝的聲音包圍了。汽車、膠輪拖拉機、小蹦蹦車,還有馬車,有的排成了行,有的橫七豎八地一個挨一個地停在站前廣場上。這個喊,去明日農場二分場的在這裏上車,管吃管住,割一畝水稻三十元錢;那個喊,管住不管吃,割一畝水稻三十六元。聲音此起彼伏,加上牲口叫,汽車響,沒滅火的小蹦蹦車還突突突直響,亂糟糟攪成了一團兒,比大鎮的集市中心還要熱鬧。讓人注目的是下火車的人,幾乎每個人的腋下都夾一把鐮刀,鐮刀頭都用報紙或布包纏著。

魏曉蘭跟在田妹子後邊,田妹子回頭問:“方嫂,有人來接你嗎?”

“沒有。”魏曉蘭搖搖頭。

田妹子說:“那就拿定主意跟我們走,住下再說吧。走,接咱們的車在前邊。”田妹子帶著魏曉蘭在人群裏往前擠了一會兒,聽見前麵有人站在一輛膠輪拖拉機上喊:“喂--到小江南農場直屬分場的到這裏來嘍……”

魏曉蘭走到車跟前,瞧了喊話人一眼,一下子愣住了:連喜,對,是連喜!這就是分別了十多年,特別是近兩年來日思夜想的親生兒子!去年和他要過照片,和照片上一模一樣,那眼睛、鼻子,特別是那額頭,多像當年的方春,但比當年的方春更要英俊瀟灑。

相不相認呢?認吧,終歸是自己的兒子,不會有冷遇,通信時已經有感情溝通了。不,暫且不能認。這一突然闖來,要是認的話,肯定要跟著他回家,一回家就要見到方春,方春要是認為自己是來認兒子的、領兒子的,還不和自己拚上老命……

“方嫂,”田妹子指著連喜說,“那就是小江南農場直屬分場的場長方連喜,我們去年打交道了,這小夥子可好了……”

“噢噢噢,”魏曉蘭低下頭,回避著連喜,被田妹子一凋上了車,蹲在車廂的一個角上,低著頭,怕和連喜的目光碰上。

膠輪拖拉機的煙筒裏冒出一股黑煙,散發著濃濃的柴油味兒,突突幾聲,直奔小江南農場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