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1 / 3)

“賈場長,”蔣英俊說什麼也不坐下,進屋站著說,“我和幾個同學去火車站送最後一批離開北大荒的知青。火車要開了,他們遲遲不上火車,有在火車站跟前的地頭照相的,有倆一夥仨一串坐在地上喝多了的,還有和老職工抱著哭完上了車又下來的,差不多一百多人。火車開走了,他們也不回來,他們中間不少吵吵巴火說要見見你,見不到你就不回上海,不回北京,不回哈爾濱……”

賈述生一皺眉頭:“什麼意思?臨走了還要鬧場事兒怎麼的?”

“看那樣子,倒不像是要鬧事兒……”蔣英俊說,“聽那口氣,不見見你是不想走,都吵吵有話要說。”

“奇怪。”賈述生說。

馬春霞說:“述生,李開夫往台灣掛國際長途的事兒,你去也是幹陪著,讓李開夫自己在那裏掛去吧,你跟蔣英俊到車站看看去。這知青可了不得,別鬧出什麼事兒來。”

賈述生打電話要來車,在家門口剛要上吉普車,薑苗苗走了過來:“賈場長,有件事兒向你彙報彙報。”

“上車吧,正好,咱倆一起到火車站一趟,”賈述生說,“有事兒就在車上說。”

薑苗苗拉開吉普車後門上了車,坐在後排座上,往前探探身子說:“賈場長,我在值班室一氣兒接了兩個電話,一個是東北農墾局財務處陳處長打來的電話,說是國營農場發展到今天,遇到了暫時困難,國家要給北大荒一些世界銀行的低息貸款,讓我們自己盤算一下,有沒有償還能力?貸不貸?”

“多少利息?”賈述生問,“多少年還?”

“年息百分之二。”薑苗苗回答,“二十年貸期,還說,必須讓我們做出還貸計劃,要有充分的還貸依據才行。”

賈述生胸有成竹地說:“沒問題,你可以通知,明天上午八點,在黨委會議室裏開會,請場級領導、財務、計劃等有關部門的領導和財會人員都參加,我布置一下,讓他們拿出一個詳細的安排計劃。”

薑苗苗點點頭:“好,我回去就安排。”

“還有一點,”薑苗苗說,“賈場長,必須拿出貸款投向,開發哪些項目,並要求附有可行性論證。”

“太好了!”賈述生說,“項目都是現成的。這些年,我們國營農場所以效益普遍不好,除農業本身就是個弱質產業,常受自然災害的侵襲外,還有三點,一是這些年我們在這離城區遠的荒郊野外辦農場,隨著事業的發展,教育、衛生、文化、交通等等,都要自己搞,農場農場,本來是企業屬性,發展到今天,成了完整的小社會,都要靠自身來解決,糧食的效益出不來,就得向國家貸款,也就是說,是社會負擔重造成的。二是失之於嚴格管理,‘家大業大,浪費點兒沒啥’的思想普遍存在。我算了,我們農場年年光損失浪費就是很大一筆賬,長了,這怎麼行?第三點呢,現在提到改革上來認識就是機製不活。我算是看透了,這種‘鐵飯碗’、‘鐵椅子’永遠產生不出好的效益來,要不,我怎麼提出試辦家庭責任農場呢,這些天,我連續看到報紙上介紹農村聯產承包製試行取得的初步經驗,簡直太好了。有篇文章說‘鍾聲不靈政策靈’,說是有一個村子,過去出工靠敲鍾,隊長光敲鍾敲半個小時,出工人數就是不齊,這改革的政策一到戶,起早的,貪黑的,甚至爬半夜的,靈了……”

薑苗苗說:“有人擔心咱國營農場和農村不一樣,再說,全國好多墾區都沒有搞的。”

“唉--,”賈述生長歎一聲,“有些人呀,什麼都是比著別人還沒有幹的,咱們帶頭一千,這不就是有人帶頭了嘛,多大個事兒呀,試一試,不行就算了嘛。”他說到這兒,又把話拉了回去,“項目的事情好說,這麼大貸款投資,還期又長,就從基礎設施建設上投資,建設一些防禦自然災害的項目,從兩方麵著手立項,一是搞排澇設施,在全場形成網絡式的排澇工程;二是建立防旱工程,等距排列,修造水庫,引用鬆花江、黑龍江的水蓄存,做到旱能灌、澇能排,豐產豐收的把握性就大了……”

賈述生滔滔地說著,薑苗苗直點頭。在她看來,這北大荒農場就像裝在這位場長的心裏,又像攥在他的手上,什麼都能胸有成竹,信手拈來。

“賈場長,我還接了東北農墾局文化處一個電話,說老部長有指示,不要覺得農場遇到了一點眼前困難,就萎靡不振,這是前進中的困難,國家正積極幫著想辦法給予進一步支持,這北大荒開發建設才二十多年,已經很了不起了,決定要建一個北大荒博物館,讓各農場提供展覽物品,以建館設計參考,我說,我們這裏都是普普通通的,沒什麼珍貴的東西,文化處處長和我開玩笑說,可別藏著好文物不獻出來,老部長在給籌建人員開會時就舉例說了,比如光榮農場高大喜從上甘嶺背回來的那個鬆木樁子就是文物,一定要進北大荒博物館……”

“咱們的老部長真是能文能武,是個難得的好上級。”賈述生隨著車子的顛晃點點頭說,“高大喜那個鬆木樁子確實是珍貴文物,應該進博物館!”

“這麼說--”薑苗苗說,“咱小江南農場也有。”

賈述生一側臉問:“咱們有什麼?”

薑苗苗說:“當年,你製定的那個政策,讓複轉官兵回關裏去找對象,出身不好也可以……那個以六分場黨委下發的文件就是很珍貴的文物。”

“薑副場長,”賈述生笑笑說,“你別說,有時候忙起來,我和大夥兒泥裏、水裏、風裏、雨裏,也研究定過不少政策,發過不少文件,我還就是覺得這份兒文件有滋味兒。聽人家有的作家說,我這一輩子寫過不少書,就是那本什麼什麼滿意,算是代表作。我呢,當了這麼多年的場長和黨委書記,那個六分場的文件也該算是我當官兒的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