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者,滑也,左指治澀之法也。音在緩急,指欲隨應。苟非握其滑機,則不能成其妙。若按弦虛浮,指必柔懦,勢難於滑;或著重滯,指複阻礙,尤難於滑。然則何法以得之?惟是指節煉至堅實,極其靈活,動必神速。不但急中賴其滑機,而緩中亦欲藏其滑機也。故吟猱綽注之間,當若泉之滾滾;而往來上下之際,更如風之發發。劉隨州詩雲:“溜溜青絲上,靜聽鬆風寒。”其斯之謂乎?
【注釋】
滑:靈活流暢。
苟:如果。滑機:指“滑”是一種應機而動的反應。機,機微,動之微。
勢:勢必。
著:疑當作“著弦”,即按弦。
極:窮盡,竭盡。
賴:依靠。
滾滾:水湧翻騰之貌。唐杜甫《登高》:“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往來上下:當指樂句隨指法而展開,見“潤”況注釋。
發發:風吹迅疾之貌。《詩經·小雅·四月》:“冬日烈烈,飄風發發。”
劉隨州:即唐代詩人劉長卿,曾任隨州刺史。
“溜溜”二句:出自劉長卿《幽琴》詩:“月色滿軒白,琴聲宜夜闌。飀飀青絲上,靜聽鬆風寒。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向君投此曲,所貴知音難。”又《聽彈琴》詩:“泠泠七弦上,靜聽鬆風寒。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飀飀,風吹貌。
【譯文】
“溜”就是“滑”,是醫治左手運指滯澀的方法。樂曲中產生緩急變化時,手指需要隨之作出回應。倘若不能掌握應機而動之“滑”,那麼音樂也就無法美妙。如果按弦虛浮不實,手指必然柔弱無力,勢必難以圓活;而如果按弦過重而僵滯,指下又會多有阻礙,更是難以順滑。既然如此,那又有什麼辦法可以做到“滑”呢?隻有將手指關節鍛煉到堅實,使其非常靈活,這樣運指就必然能夠極為靈敏地配合於樂曲的需要。不僅快速的彈奏需要倚賴於“滑”之機微,而且彈奏緩慢時也需要在指下蘊藏應機而動之“滑”。所以吟猱綽注之間,應當像泉水一樣翻騰靈動;而往來上下之時,更要像飄風一般迅疾流暢。劉長卿詩雲:“溜溜青絲上,靜聽鬆風寒。”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然指法之欲溜,全在筋力運使;筋力既到,而用之吟猱則音圓,用之綽注上下則音應,用之遲速跌宕則音活。自此精進,則能變化莫測,安往而不得其妙哉!
【注釋】
跌宕:音調抑揚頓挫,節奏自由多變。
精進:努力進取,毫不懈怠。
【譯文】
而指法如果想要能夠“溜”,則完全取決於“筋力”的運用;“筋力”一旦到位,那麼用於吟猱的指法就能出音圓潤,用於綽注上下的走音就能音韻相合,用於遲速跌宕的節奏就能音調生動。在這基礎上精益求精,就可以達到變化莫測的境地,無論怎麼彈也都是美妙的音樂了啊!
【點評】
在“堅”況中,我們已經說到左手手指正確的按弦手勢。但問題是,即使手勢形狀大致正確,卻也未必等同於實際彈奏中的到位。比如說大指按弦時的“虎口撐開”:雖然很多學琴者確實在盡力撐開自己的虎口,但即使勉力撐開,也難以放鬆靈活,且大指指根關節也往往無法保持在一個合理的放鬆狀態,而不自覺地表現出一定程度的“凹曲”。由此,與青山所批評的名指末節之“折指”一樣,臂腕的力度也無法經由指根關節而自然傳遞到甲根按弦處;於是就很容易感到明明已經非常用力,連手腕都已經累得不行,大指指根關節更是早已發痛,卻還是沒有把弦真正壓緊。
其實,正確的手勢必須要有足夠的力度作為依托,即青山在“堅”況中所說的“堅之本,全憑筋力”,而在本況中青山更是強調“指法之欲溜,全在筋力運使”。雖然“筋力”與“蠻力”有本質的差別,但是兩者並不是截然的對立;相反,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說“筋力”正是由“蠻力”轉化而來。比如說在練太極拳時,我們經常會說要求“鬆”求“活”;但是“鬆”和“活”的前提就是要有“緊”和“僵”。盡管太極拳有“四兩撥千斤”的說法,然而,有“四兩”而用“四兩”是一回事,有“千斤”而隻用“四兩”是另一回事。前者根本談不上放鬆,後者才真正是具有活力的放鬆。對於彈琴來說也同樣如此:無論是左手的堅實還是右手的清勁,其實都並不需要太大的力;隻是如果要將力度控製得恰如其分、輕鬆自如,就需要有更大的力量作為後盾。首先是要有足夠的力,然後才可能真正“用力而不覺”。因此,左右手要真正能夠做到放鬆的話,必須要經曆一段“用力而覺”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如果能夠在彈琴之外增加一些手部乃至全身的力量練習,那麼以“力”而求“鬆”(見“采”況之放鬆法)將會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否則,倘若手部的力量始終不夠,則即使手勢勉強還算看得過去,其內部的用力方式也很可能會“失之毫厘,謬以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