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茹娜漠然地望著眼前的男子,良久,她轉向我,冷笑道:“你為什麼哭?是你感動了,還是你憐惜他?你不懂,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抹去盈在眼中的淚水,激動道:“我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但先生對她的感情,正如這野蔓一樣龐大而癡狂?那是長相守,永相護。”
“長相守,永相護?”她搖頭道:“人死如燈滅,活著的時候不好好珍惜,死後,還能護什麼守什麼?”
我以一種絕對否決的神情地對上她的雙眼,她亦回望著我,恍惚而淒然:“像,真像。”
“像什麼?”我茫然地問。
“性情,眼光,神韻,都像,尤其是那種決絕的神氣。”她歎口氣,苦笑著,看不出悲喜,“你知道嗎?你太像我姐姐,太像烏蘭。”
我詫異地問:“烏蘭是你姐姐?”
她深吸一口氣,一臉神往地說:“人人都說,蔑裏乞?烏蘭和蔑裏乞?阿茹娜,是蔑裏乞家族最嬌豔的兩朵姐妹花。可如今,又成了什麼樣呢?”
“蔑裏乞?你們是宰相大人的親族?”我更加驚訝,這可是當朝宰相脫脫的氏族。
“脫脫就是我與烏蘭的父親。”她解釋道,“哦不,是也不是,曾經是,現在卻不是了。”
她跌坐於地上,陷入久遠的回憶中,幽幽道:“至正一年,我父親經曆了九死一生的政變,終於將權傾朝野的舊相伯顏逼退相位,幫聖上鏟除了心腹大患。那一年,我父親也做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你不會曉得王朝裏的政雲交疊是多麼可怕與陰鬱!父親登上相位之後,原先伯顏的舊黨都對他虎視眈眈。他為了鞏固新政權,決定革除伯顏的舊策,大興科舉之道,以從中篩選出背景清白容易掌控的漢人。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人,他的才華猶如翩舞的驚鴻,橫空而降,飄然於父親思賢若渴的眼中,這個人就是劉基。父親得了劉基如獲至寶,可惜劉基早年官路坎坷,已經無意於仕途,決心辭官歸隱。至正三年,父親重新任命劉基為江浙儒副提舉,兼任行省考官,讓他為自己選拔人才。劉基起初一直推辭,父親就決定親自去勸解。
“北方的大雁總是對江南的杏花煙雨有著莫名的向往。那一年,我和姐姐正值青春年少,都是少女心性,便求了父親帶我們一同前往南方。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春日裏飄蕩著窸窸窣窣的雨,滿衫都沾染了杏花的味道。姐姐手捧著一把白嫩的杏花,立在江南的煙雨中,一個白衣青年款款而來,錯把她當成賣花的麗人。
“就那樣毫無征兆的一場邂逅,讓兩個人的命運從此糾結在一起。他們相愛了,愛的那樣癡狂,那樣不顧一切。我日日看在眼裏,卻隻覺得不安,父親雖然重用漢人,但他絕不會允許自己的女兒與漢人有任何牽扯。
“姐姐是何等聰明的女子,她又怎會不知?可她完全瘋了,她寧願背棄自己的族人父兄,放棄蒙古人的榮耀與優越,也要和這個人浪跡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