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訣別之曲(1 / 2)

我佇立在門外,正在猶豫要不要敲門,卻聽到門內弦音微調,琴聲頓時潺潺若水,淌入人的心中。

那琴聲舒而不迫,深沉定著,幾弦清商嚶嚶,猶若枝頭鳴翠的青鳥,又如山間緩緩而歸的花澗,將人帶離喧囂塵世,獨往那岑寂的空山幽林。情至高 潮,緩流進作高湍,如同一首餞別詩,思懷渺邈,弦音枯澀的幾許惆悵為這份刻意的沉著平添了一分淒清之感。琴聲愈行愈高,愈演愈急,忽如萬頃汪洋,在碧風下波瀾壯闊,眼看那滔天巨浪即將拍岸而至,此曲卻戛然而止。

他為什麼要彈這首曲子,這琴音一步步地推進,將人心底的期望遞增,卻在攀至頂峰之時大河前橫,路斷了,人的滿心期待也都落了空。這該是一種極其悲涼痛愴的情緒吧,可他偏偏以一種舒緩的曲調信手談來,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難道說,他都不在乎嗎?

“進來吧。”屋裏傳出這麼一句話。

聽到他喚我,我如同提線木偶一般,怔怔地推門而入。

他背對著我,白衣淡然在由薄轉濃的曦光中,脊背直而挺,看不出什麼微妙的情緒。

我靜靜走到他身邊,低聲漫吟道:

“綠杉野屋,落日氣清;脫巾獨步,時聞鳥聲。

鴻雁不來,之子遠行;所思不遠,若為平生。

海風碧雲,夜渚月明;如有佳語,大河前橫。”

他轉身望向我,微笑不語,我歎道:“先生這一曲《沉著》,弦隨意動,心曲相融,猶若天音。如有佳語,大河前橫,先生可是別有所指?”

他依舊笑著看我,仿佛聽不出我話語裏的諷刺意味,隻是道:“不過是閑時打發時光罷了。山窮水盡處,柳暗花卻明。人生不就是這樣,許多事情,你以為是一種結束,而它卻恰恰是另一種新的開始。”

我心中一痛,道:“先生的話越來越深奧了。隻是這份開始就注定要焚滅兩個人的路,為什麼新的一切不能同時屬於這兩個人的?”

他深邃的眼眸看不出神情,嘴上淡淡道:“因為人跟人不同,就像你,你說你喜歡外麵的明媚山河,想要四處去闖一闖做一個人間逍遙客;而我,隻想獨居深山,與林木為伴,與鳥獸作偶,歸心自然。所以,即便是山門被人打開了,最適合走出去的那個人也隻是你,不是我。”

是嗎?真是這樣嗎?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你會一連好幾天不眠不休的觀測星象來謀算天下大勢?為什麼與人指點江山之時,你的眸子裏會溢滿星輝?我分明在你的身、你的眼、你的言談、你的心中看到了太多太多隻屬於熱血男兒的深切渴望,你又為什麼要用這樣一種殘酷冰冷的沉著生生將它銬住?你在躲什麼,你在等什麼呢?

“是嗎?先生的話總是那麼有道理,我先出去了。”

種種疑問和不認同占據了我的心,我卻一句也說不出,他既然都這樣說了,我還能說什麼呢?去求他,不顧一切地和我在一起嗎?

不,我做不到,我又憑什麼這麼做呢!我既不是他最愛的人,也不是為他生兒育女的人,我隻不過是他身邊時時作陪的空有一副令人無暇遐想的皮囊的小丫頭。我憑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