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無數個蒙昧不堪的夜晚,夢到和林兒相見的景象,而當我真正踏上亳州的這一刻,心中卻忐忑不已。
他是否長高了,成熟了?他長得更像爹,還是像如姨呢?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快活不快活?他又有沒有想念過我,想念過他這個懦弱失敗的姐姐?
近鄉情更怯,想著想著,淚水已充盈在眼眶。
“朱雀先生,皇上已派人在碼頭候著了。”花雲低聲催促著忽然止步不前的我。
這次我來亳州,目的有兩樣,其一是借朱元璋的名頭來調查糧草采買一事,以混淆視聽甚至探出幕後指使之人;其二則是朱元璋想借這個機會讓我與林兒姐弟相認,也好促進他和林兒的關係,待他一舉攻下集慶之時向世間辟謠。所以,今次我來亳州勢必要輕裝簡從,隻帶了花雲和幾個好手。
不管朱元璋是出於什麼目的,我能像今天這樣堂堂正正地返回亳州,始終離不開他這些年的傾力相助。
望著往來如鯽的亳州碼頭,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定住心神道:“咱們走。”
自林兒稱帝後,便暫將亳州府衙修葺改造成大宋宮殿,雖草草修建,其中的一磚一瓦,卻已初見皇家氣派。
主殿架空在一湖清泉之上,殿身由白玉瓷石環雕,四周雕鏤闌檻,淩波浩淼,分外怡美。我知道,這是仿造宋氏故都——汴梁的龍庭。
七月流火的天氣,風都夾帶著絲絲膩人的燥熱,然而殿內卻十分清爽涼快。
待侍官通報之後,我深吸一口氣,領著花雲穩步踏入殿中。
“末將奉元帥朱元璋之命特來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來不及看清殿內那抹遙遠而模糊的頎長身影,我立即俯身跪下,心中激動難言。
來之前給林兒的書帛中隻提及要遣使送禮,並沒有說這個使者是誰,也沒說禮是什麼。而這幾年來,元璋尊重我的意思,對於我在他軍中一事對林兒更是隻字未提。真不知道林兒乍見我後,會是什麼心情,會不會不認得我……
想到這裏,胸口沒來由地一慌,卻見前方有朱色長袍狹風而至,長袍的主人虛扶起我,溫聲道:“久聞朱雀先生之名,今日得以相見,朕亦不甚歡喜。先生何須多禮,快請起!”
林兒的聲音竟是這樣溫文好聽,淚水差點奪眶而出,我忍住淚霍然抬頭,卻看到一張神同呆滯的俊臉。
這就是我的弟弟嗎?那眉毛,好似襟雲帶月的青巒;那眼睛,恰如星辰落入錦繡江山;那僵在麵上的笑靨嗬,又是誰家的清流打濕了潔淨的白帆。他就是我的弟弟啊,我的弟弟竟如此俊美,俊美得令人心碎。隻因那曾經靈動飄逸的眼眸中分明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世霧靄,迷蒙到哀傷的霧靄。
望著他震驚的神色,我眼含熱淚的輕輕點頭。不能太重,隻能輕輕,我怕再垂首的瞬間,淚水就會不爭氣的滑落。
他虛扶我的雙手悄無聲息的抓緊,同時迅速瞥向驚立一旁的劉福通,然後勉自鎮定地引我入座,穩步走向殿中自己的位置。
我既是喟歎又是憐惜,林兒曾經是個多麼不諳世事的白玉少年啊,如今也曉得避人耳目,事事留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