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擺上銀線繡成的蓮蕊在半明半寐的曦光下閃著晶亮的光澤,幽幽地晃入我的眼中,往日種種疑端像開了線的絲綢般,在我眼前寸寸分崩離析。
我深吸一口氣,迎上她的眸子,語氣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在最初的時候,我不是沒有懷疑過,但我相信陳友諒就是我畢生所眷戀的那個人,無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盡管我失去了屬於曾經的那段回憶,但我依舊篤定我現在做的事是絕對正確的,不要問我為什麼,這本就是沒道理的事。愛情就像從心裏開出的鮮美花朵,我早已忘記了是誰種下了它,什麼時候種下了它,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是誰在澆灌它,給它陽光和潔淨的呼吸。”
春兒眼眸裏的光芒黯淡下去,她搖頭道:“即便您不顧念吳國公這一層,您也要顧念皇上啊!他可是您的親弟弟!即便您不顧念皇上,也要顧念您自己!您可曾想過若漢王真的是一心為您的良人,為何不敢告訴您過去的種種?還有,您受燒傷時,大夫日夜侍疾,漢王又怎會不知道您懷有身孕?可他偏偏要在宴請文武百官的讓大家都知道,您難道沒有覺出他是故意的嗎?那日宴會上放在您身側的菜式都是一應的孕婦忌口之物啊。他需要你這個孩子,因為這個孩子身上流得是趙宋皇族的血。他要娶你,可他要娶的不隻是你,還有你背後這層身份,一旦東窗事發,他就可以借此名正言順地坐擁南北兩軍,一統天下。但他使出這一招欲擒故縱,他讓您愧疚,讓您更加依賴他,他一直再騙您,您卻心甘情願被他欺騙嗎?”
“夠了!別說了!你所說的這一切我都不相信,一個字也不相信!”我重重一掌摑在她臉上,自我失憶後從未發過這麼大的脾氣,我不覺氣血上湧,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想叫人卻叫不出。
春兒急忙爬起來,撫著我的脊背,幫我順著氣,聲音輕柔:“王妃,您別動怒,別動怒。奴婢知道你一時無法接受,但吳國公日夜等著您回去,大宋的子民日夜等著您回去,奴婢實在不忍心看您被奸人蒙騙。您不知道一切時,這份堅持是癡情,是忠貞;您知道了這一切還這麼做,就是執惘,是愚蠢。奴婢鬥膽進言,死不足惜,但請您務必要聽到心裏去。如今天完軍與北方軍在西麵交戰,雙方針鋒相對是早晚的事,奴婢實不願見到王妃將來陷入兩難之地。”
我漸漸緩過氣來,神情複雜地望著春兒,緩緩道:“我不殺你,也不會將你交給陳友諒。但從今日起,你半步不得離開漢王府,如果讓我發現你與外人互通書信,我絕不會輕饒於你。”
“多謝王妃相信春兒!”春兒驚喜地跪在地上,眼神清澈而真摯。
我定定地注視著她,想從她的麵上分辨出方才那番話的真假,可惜,我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我心裏亂極了,甚至有些痛恨春兒此刻的繁複冗雜的傾吐,本能地拒絕著她所訴說的一切。我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她根本就不懂!過去對於我太過於虛幻、飄渺,就像指尖滑落的沙子,一旦錯過,就再也抓不住了,而陳友諒……
我不能沒有陳友諒,他是我的真實,我的期盼,我的現在、未來以及全部存在的意義。
人為什麼非要執著於那些虛無縹緲的過去,而不是緊緊握住已經擁有的真實呢?
我擺擺手,搖頭道:“我答應過陳友諒,忘記過去,和他重新開始。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也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但你除非死了,否則永遠別想離開漢王府。”
我說完,側首不再看她,鮫綃團紗的落地幔簾將微涼的春風隔擋在了外頭,隻餘柔和的清盈似珠的熒光柔和閃爍,飄飄悠悠地,迷蒙若流水徜徉,隻叫人覺得不真切。
春兒能說出這番話來,可見她不是個簡單的丫頭,至少背後有人指點她。這個背後之人,我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我卻一點也不想知道。她說的話可能是真的,為著這個可能,也為著給我肚子裏的孩兒積福,我不忍殺她,但也絕不允許她再做出任何對陳友諒不利的事。
也許我錯了,但我……
人生一世,短短數十載,癡一次又如何?
我隻想簡簡單單地,與所愛之人長相守,永相護,這樣小小的奢侈,我實在不願拋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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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兩月後,寧凝即將臨盆,池州卻傳來急報,說是朱元璋遣徐達等人突襲趙普勝的柵江大營。陳友諒仿佛早有預料,他麵上並無半分惱色,反而愈發泰然自若,至少在我麵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