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梳妝的時候,我坐在銅鏡前,轉身對春兒道:“我自己來吧。”
春兒點頭,將犀角梳遞在我手中,雙手相接的那一刹那,我迅速地在她掌心劃了個“滁”字。
她愣了一下,有些遲疑地將手收回,靜默而恭謹地立侍於一旁。
我注視著銅鏡裏溫柔凝望於我的清俊麵容,微微一笑,執起梳子開始編發,邊做邊道:“春兒,我和王爺要出趟遠門,你留在江州好好照看世子,鳶兒跟我去就行了。”
春兒溫順地垂下頭,順道斂去眸子的光華,毫無異議道:“是。”
轉瞬間,一個簡單的飛雲髻已經盤好,我正在尋思將手中這支嵌著白玉的珠釵插在哪裏好,陳友諒已走上前,隨手將其插進斜角,他握住我的手道:“這樣就很好,時候不早了,走吧。”
我點點頭,隨著他站起來,俯身親了親善兒的小臉,喃喃道:“寶寶,娘也不想離開你,娘這麼做也是不得已。”
善兒睡得正香,自然不會回答我,但他的小腳卻輕輕踢了我一下,仿佛是種回應。
陳友諒好笑道:“又不是生離死別,你們女人家就是麻煩。”
“怎麼?”我揚起臉,不滿道:“你又嫌我麻煩了嗎?”
他大笑,拉住我的手,向外闊步走著,出門前意味深長地瞟了春兒一眼。
剛走出來,沈卿憐已抱著陳理盈盈立在門口,她一身素淡的襦衫碧雲裙,聲音清幽:“王爺,卿憐帶著理兒來送您一程。”
陳友諒的笑容僵住,瞟了我一眼後,伸手從沈卿憐懷裏抱過陳理。陳理憨憨地笑著,不時拿小手扯扯陳友諒的袖子,模樣十分可愛。
陳友諒瞧著喜歡,抱著哄了兩下,沈卿憐看時候差不多了,就叫奶娘將小王子接走。陳友諒注視著她,目光溫和,語氣則意味深長:“我們該走了,這裏就交給你。”
“妾身一定不負王爺所托。”沈卿憐屈膝拜禮,垂眸相送,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大家閨秀的風儀和矜持。
這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她和我都一樣,隻是男人爭權奪利的工具,政治風雲中的籌碼而已。
我操著複雜的笑容看了她一眼,便轉身跟陳友諒並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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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路隨軍而行,不知踏過多少迤邐的山川。
然而走得越遠,我的眉頭卻皺的更深,隻因我發現,這條路根本就不是去滁州的路。
夜晚,我們在中途紮營休息,我靜坐在軍帳外的篝火旁,陳友諒和徐壽輝等人正在裏麵如火如荼地討論著進攻路線。
四月的月光是那樣憔悴,月光下的野花卻更憔悴。
我掐掉一朵蔫掉的花兒,心底猜想著:陳友諒明明說是要去滁州,為什麼軍隊卻往采石的方向去呢?而且沿途故意拖延,仿佛在等待什麼一樣。難道說,他是騙我的?可他為什麼騙我?我應該沒有露出什麼馬腳的,這幾個月,我一直慎之又慎,他沒道理懷疑我呀。
也許是我多想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故意兜著彎子走,好讓朱元璋的軍隊察覺不到。
想到朱元璋,也不知道春兒是否能明白我的意思,又能不能順利地將消息傳達給朱元璋。
柔軟的草地已被寒涼的露水所潤濕,從什麼時候起,夜色更加深沉。
注視著眼前在風中飄搖的燭火,我忽然覺得疲倦而孤獨,人也有些鬆懈了。就在這鬆懈的一瞬間,身後傳來破空的風聲,迅疾而精準,直擊我脊背上的命脈。
我霍然清醒,身子一縮,翻掌滾向旁邊,堪堪避過了那致命的一擊。
隻聽“篤、篤、篤”幾聲急促的響聲,十幾點寒星已暴雨般釘在草地裏。
我剛穩住身形,立刻既看到森寒閃爍的刀光。
“妖女!”伴隨著一聲大喝,快刀閃電般劈下,砍向我的腰,似乎想要將我一刀劈成兩截。
我深吸一口氣,身子斜貼著刀光衝上去,刀刃劃破了我的衣衫,貼著肌膚向裏刺入,激起寒涼的觸感。
“嘭——”
我反手一抬,刀被斜斜地拋出,落在篝火裏,火光四濺。
與此同時,執刀的人一個踉蹌跌往草地上。這人是一名戎裝大漢,想來是天完軍的某個部下,他驚愕之餘,大聲啐罵道:“你居然會功夫,果然是妖女!”
說罷,他便揮著拳頭再度衝上來,我仔細聽著帳中的動靜,皺著眉正在猶豫要不要還手,“咻”的一聲,一柄烏黑的利劍流星般從我耳畔迅速擦過,直貫那人的胸膛。
我下意識地扭頭,看到陳友諒、徐壽輝和張定邊等人都掀帳而出,擲劍的正是陳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