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請君入甕(1 / 2)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柔軟舒適的大床上,而不是軍營大帳的硬塌。被子上略帶著梅雨季節特有的濕潮黴味,這裏絕不是滁州,滁州並不多雨。這是哪裏?那天陳友諒究竟給我喝了什麼竟讓我一睡不起?

想到這裏,我猛地起身,不知是因為頭暈,還是別的什麼,我總覺得地麵在晃動,四肢更似春日裏新抽的綿軟枝條,不堪受力地倒下去。

我定下心神,吸氣聚力,勉強坐起來,打量著四周,這是一個簡小而又雅致的房間,房中每一個物件都十分考究。

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我扶著床緩緩站起來,走向窗子。天空黑壓壓的,仿佛近黃昏,纏綿的雨色令世界都籠罩於一種深廣乃至淒涼的薄霧中,朦朦朧朧的可以看出浩瀚起伏的波濤。

這竟然是一艘巨艦!

外麵傳來腳步聲,接著門被打開,我神情緊張起來,卻沒有馬上回頭,悄然在掌心攢聚真力。

耳後有碟碗相撞的叮叮聲,熟悉的味道彌漫在四周,是鳶兒,我放下心,徐徐鬆開手掌,轉身。

“王妃,”鳶兒見了我,急忙放下手中的飯菜,行禮道,“您醒了?”

我擺擺手,扶著頭問道:“這裏是哪?我怎麼會睡得這麼久?”

鳶兒垂眸,遞給我盥具,柔聲道:“船已行到采石,您可能是太累了,所以睡得久些。春困秋乏嘛,王爺吩咐奴婢不必叫醒您,讓您多休息會兒。”

采石!不是要到滁州,怎麼會來了采石?采石與太平襟帶相連,莫不是……

我眉心直跳,表麵上卻波瀾不驚地端起瓷具,盥洗後,我漫不經心地問著:“王爺呢?”

鳶兒覷著我的臉色,大大的水瞳閃動著光澤,緩緩道:“漢王正領軍攻打太平,想必很快就會回來。”

心隨著窗外不斷打落的雨聲、直沉水底,我心神不寧地握緊桌子上的茶杯,太平,糟了,誰會想到陳友諒突襲的竟是太平!

那陳友諒為什麼要告訴我他要攻打滁州,難道他早已經懷疑我,故意設下這麼一個圈套讓我跳嗎?

我霍然站起來,推開窗子,大雨瞬時侵入船艙內,濕涼的水滴撲到我臉上。江水迅疾,混著雨水不斷向上冒著,明顯正在漲潮。太平是江中低矮的小城,這樣高偉的巨艦,在漲潮時行到太平,隻怕船身會與城牆持平,到時候士兵們蜂擁而至,登城攻城簡直易如反掌。

但不知太平城裏的守將是誰,又有多少人馬在,此刻我突然開始希望春兒並沒能將消息傳遞給朱元璋。

正在憂心,甲板上吹起嘹亮的號角聲,鳶兒神色一凜,俯身道:“奴婢出去看看。”

我拉住她,三步並作兩步往外走著,邊走邊說:“我親自去。”

“王妃!王妃!”鳶兒輕喚了我兩聲,轉身拿了把傘疾步追上我。

這艘戰艦氣勢恢宏,甲板上樓起五層,高達十四丈,又有兩艦在左右兩側護航,每艦可容納八九百名戰士。

此刻,士兵們不顧寒冷的風雨,整齊列隊,神情肅穆地朝向南方,好像在迎接什麼。我極目望去,隔著重重江霧,依舊能看到前方黑影幢幢的五艘巨艦,巨艦旁還密密麻麻的散落著不少小型戰艇,規模浩大而巍峨。五艘巨艦中,有一艘明顯個頭比旁的更高些,艦上插著一麵迎風招展的五彩大旗,“天完”二字在風雨中洗練。

兩方的號角聲交相輝映,我喃喃問向望台上舉目眺望年輕軍官:“發生什麼事了?”

“啟稟王妃,漢王得勝了,正興師而返,接您前往太平!”軍官單膝跪地,恭謹道。

我沉默無語,牢牢盯住漸行漸近的軍艦,心底冷得發毛。

陳友諒頎長俊偉的身影無比清晰的躍入我的眼眸,他的眼神冷若寒潭,麵容卻難掩凱旋歸來的興奮。那種自信和傲然更加刺痛我,隻因在他身旁,正綁著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花雲。

花雲,鎮守太平的竟然是花雲!

“陳友諒,你這狡猾的賊人!你現在屈辱於我,日後我家主公必定會為我報仇,將你碎屍萬段、萬箭射死!”眼看兩艦即將交接,花雲突然大喝一聲,掙開繩索,反手抄起身旁一名士兵的大刀,縱身躍起,猛虎般撲向陳友諒。

我神息皆滯,忽然覺得恐懼,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眼前這一幕,沒有人敢妄動,也沒有人敢出聲。

這實在是個很驚人的變化,而且快得令人預料不及。

陳友諒仿佛也沒有準備來應付這種變化,他一直站在那裏,動都沒有動,嘴角卻泛起冷酷而又不屑的笑意。

花雲撲過來的時候,陳友諒的身子突然下滑,遊魚般穿過懾人的刀影翻到花雲身後,驀地寒光一閃,他的手已拔出自己的佩劍烏衣。

花雲一刀未中,反身又是凜冽的一刀,陳友諒眼中寒芒驟漲,他冷哼一聲:“自不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