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黃昏,陳友諒在太平設下慶功宴,名義上徐壽輝仍是皇帝,所以對外他仍是東道主的身份。
酒筵擺在水閣中,四麵的荷塘一碧如洗,九曲回環的橋欄卻是鮮紅的,鮮紅的好似人血。
五月份的天氣倒也還清爽,為免妨礙觀景,侍從們收起湘妃竹簾,鵝黃色的珍珠羅被勾在四圍的金鉤上,隻餘一層薄如蟬翼的雪白紗帷鬆垮垮地垂落於亭台樓閣之間,清新而雅致。
涼風徐徐,送來怡人的荷葉清香,那些含苞欲放、嫩白如玉的花蕊在重重碧綠間搖曳,好似婉轉而舞的淩波仙子。
煙籠寒水月籠沙,天漸漸暗了,彼時華燈初上,明燦燦的燈火朦朧在江霧中,暈出一種令人心碎的柔美。
我靜靜的坐著,領略著這種江南權貴人家特有的附庸風雅,心裏卻膩煩的緊。
徐壽輝喝了不少酒,滿麵紅光閃爍,左右各擁一位巧笑嫣然的妙齡少女,一雙炙熱的眸子卻時不時地瞟向我,愁得我渾身上下不自在,隻得懶懶地斜眼望向場中。
閣樓中央有一位千嬌百媚的歌女正踏歌而唱,唱得是一首《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雖然這歌女的技巧遠不如當日的如煙,但勝在真摯出塵。這歌聲蕩漾在這些利欲熏心的權臣大將的耳畔,恰似那滿池搖曳的白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年少無知之時,我也曾將這首歌唱與某人聽,卻終於落得個事與願違的結局。
想到這裏,我不禁黯然神傷,陳友諒回首注視著我,明眸燦爛,他拍手叫來一個手托玉盤的侍從,執起盤上的酒杯道:“王妃,這是本王特意為你準備的菊花釀,味道香醇清淡,你嚐嚐。”
菊花釀,記憶中,劉基最愛調製這種清雅的花酒,我心中酸澀,鬼使神差的端起酒杯品飲起來。
酒過三巡,我忽然覺得手腳酸軟,頭暈腦脹,想想大概是酒勁上來了,陳友諒看到我搖搖欲墜的模樣,皺眉道:“不舒服就先回去吧。”
我點點頭,勉強站起來對著徐壽輝道:“臣妾不勝酒力,先行告退了。”
陳友諒向旁邊傳喚著:“鳶兒,扶王妃下去休息。”
“是。”鳶兒急忙上前一步扶住我,我腳下虛軟,險些跌倒地上,心中不免生了幾絲狐疑。
徐壽輝意興盎然,端起酒杯笑道:“侍兒扶起嬌無力,說得便是王妃這樣的美人兒吧?朕當真是羨慕漢王的豔福,不知王妃可有姊妹?”
我隻想快些離開,便回眸淡淡而笑,隨口道:“皇上真會說笑,臣妾可是天下無雙、隻此一瓢。”
“哈哈哈!”我低聲催促著鳶兒帶我走,耳後傳來徐壽輝那惱人的笑聲。
回到屋裏後,鳶兒服侍著我躺下,就起身說要替我端一碗醒酒湯。
我閉目冥冥,左等右等也不見鳶兒回來,心中更加奇怪,便勉強凝出幾分心神,想要坐起來,忽然發現自己通身皆無半點力氣。
驚愕之餘,我霍然清醒,就算是酒醉,也不至於醉到這種地步,難道說……
我正驚疑不已,“哐當”一聲,門開了,我隻當是陳友諒回來了,誰知定睛一看,入室的竟赫然是徐壽輝!
隻見他使勁關上門,踉蹌著向屋子走著,目光曖昧而促狹,牢牢鎖住我。
我大驚失色,拿起羅衾蓋住自己:“你幹什麼!皇上喝醉了,快快出去吧,待會被漢王看見就不太好了!”
徐壽輝慢悠悠地走上前,嘴裏打了個酒嗝,頓了頓道:“他不會來了。”
我咬緊牙關,低聲道:“你……你什麼意思?”
徐壽輝的雙眸更亮,笑得陰險:“你是不是覺得渾身使不上力氣?”
我不住向後縮著,悄悄試著運氣,發現通身氣勁亂作一團,根本無法凝聚,慌亂之下,我急忙道:“臣妾酒喝得多,自然使不上力氣。”
“是嗎?”徐壽輝坐在床沿上,緩緩湊近我,語氣也多了幾絲玩味,“十幾根透骨釘都能輕鬆躲過的高手,實在不像是個不勝酒力的柔弱女子。不過也不怪你,那酒……確實不是尋常的酒,酒裏麵混了軟骨散,任你一身功夫,卻通通都使不出來。這滋味,是不是很難受呢?”
菊花釀,一定是那杯菊花釀。
隻是,那是陳友諒親自遞給我的,難道說,他是故意的?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別過臉,無力可施的無助感帶給我莫大的恐慌:“你別過來,過來我就喊人了!”
“這裏絲竹鼎盛,沒有人會注意到你這點微末的聲音,”徐壽輝驀地捉住我的手,將臉磨在我的耳畔,“但你要是真想喊,就喊吧,朕喜歡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