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柔情似劍(1 / 2)

淚水瞬間打濕了眼前緊貼著的衣襟,我側耳聽著雨水穿林的沙沙聲,幽幽道:“真心?你有心嗎?”

陳友諒鬆開我,一寸寸黯淡下去,我以為他又要耍什麼花樣,正要離開,他卻突然按住我的腦袋放在他的胸口,輕聲道:“你不妨聽聽看。”

在觸及他心跳的那一刹那,我忽然覺得倉皇無措,所有堅持和仇恨都變得幼稚可笑,仿佛隻有耳畔這穩健而又溫暖的跳動才是真實存在的。

我怕了,害怕這種軟弱的思想漸漸占據自己的心,下意識地想要躲開,卻被他死死按住。

“十五歲那年,我殺了第一個人,對方是朝廷懸賞多年的江洋大盜,著實勇猛於常人,臨死前將長矛刺進我的心窩,就是你現在躺著的位置,”陳友諒的聲音不徐不疾,從頭頂傳來,胸腔裏還夾著“嗡嗡”的回聲,讓人無法不動容,“還好我命大,活了下來,也因此,拿到五百兩賞金,給自己捐了個小官做。隻是活是活下來了,這顆心卻一日不如一日。每年一入夏,它就疼得厲害,這種疼痛不但揮之不去,甚至還會影響我的行為,我變得越來越暴虐,仿佛隻有這樣那痛楚才會得到短暫的舒緩。”

窗外,雨聲漸漸微弱,有一搭沒一搭得打在屋簷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那聲音暈開在早晨的霧色裏,清淡得仿佛人心底籲出的歎息。

陳友諒說著緩緩鬆開我,我抬起頭剛要說話,卻被他抵住欲啟的雙唇:“這期間我遍訪名醫,都不得治愈。就連那神通廣大的說不得老頭,也尋不出醫治之法,說我最多隻能活到四十歲,這還是養在富貴人家的活法。你那伯父看不上我,皆因我身上這病,他說大亂之後該是大治,治世者是絕對不允許短命的,九州要實現統一,至少也得十年。四十歲,掐指算一算,仿佛還有八九年的樣子。可我偏偏想要賭一把,我不信命,更不信天。人生太短,我想做的卻太多,根本沒有時間去成全自己的那份奢侈。”

我竟不知,他有這樣的往事。也是,像他這樣九死一生的賭徒,過去半生經曆殺局無數,又怎會不落下什麼病根呢?

隻是,他為何要將如此隱秘的事情告知於我?他難道不怕我出賣他嗎?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湖瞬間波光粼粼,我撥開他的手指,喃喃道:“奢侈?”

陳友諒垂下頭深深注視於我,眼神中是深刻的悲哀與不甘:“奢侈就是你。人生三次,與你擦肩而過。隻因我自知命不久矣,不想讓兒女私情牽絆住自己一生的追求,也根本無暇去經營一段奢侈的感情。太多事情等著我去做,阿棠,我不能輸,因為我沒有時間輸。你懂嗎?”

最看不慣他這般義正言辭的模樣,仿佛別人的痛、別人的夢都是毫無相關的,隻有他的理想追求才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

我狠狠瞪著他,大聲道:“那你為何非要劍走偏鋒,拿命去賭?”

“好男兒誌當遠大,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陳友諒的眸子燦若星辰,意氣風發的語氣卻徒然溫軟下來,“更何況,我曾經答應過你,要成為這世間第一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