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送給我一隻小羊，我喜歡得一夜沒睡著。一生就這麼養了一次羊，是一隻白色的，才半個月大的山羊。小羊比兔子還小，抱在懷裏咩咩叫。羊善良膽怯，狗可以欺侮，貓可以欺侮，連雞也可以欺侮。羊的叫聲是哀聲，雖然聽慣了你可能聽不出其中的可憐。
用蘆草給小羊搭了一個羊舍，關在羊舍裏，它不停地叫。羊是不耐孤獨的，我就每天陪著它。不久之後，它就認識了我，喜歡跟著我。
我無論到哪裏，身後總是跟著一隻小羊。羊漸長漸大，食量開始增大，它需要不停地吃草。我去的地方不一定有草，它就自己尋草吃，但並不走很遠，一般總是在能看得見我的地方。有時它自己走遠看不見我時，它就咩咩叫著尋找。
和尚說：你這樣養羊是養不大的。他給了我一根羊繩，叫我把羊拴到山上去。山草豐茂處，百草叢生，羊是吃百草的，這世上好像沒有羊不愛吃的草，隻是有的喜歡有的不是很喜歡。溪邊地頭的草最肥，還有小灌木的嫩葉，這些都是羊最愛吃的。羊吃草的動作天生嫻熟，先是用舌卷，再用下巴啃，一刻不停，不急也不緩。看羊吃草，心裏很欣慰，有滋有味，就想人是不如羊的，羊不用穿衣服，天生帶著皮襖，羊也不用種田，隻要讓它自由就吃穿不愁了。
看羊吃草滿足，我也很滿足。至今我看到羊喜歡吃的野草時，心裏仍會一動，認為這是好草。
把羊拴在樹根上，自己下山來，羊也想跟來，跟到羊繩的長短，就被勒住，無奈地咩咩叫。我就轉身去撫慰它，它又安靜地啃草。還沒回到家，羊拖著羊繩找來了，羊把羊繩掙脫逃了來。這就沒辦法。
和尚說：是你不會係繩結。和尚教了我結繩的辦法，羊被牢牢地拴在了樹根上。這就安心了，再沒有尾巴跟著了。
黃昏時，才記起羊來，羊還拴在山上。匆匆地趕去看，沒有了羊。一尋，發現羊在樹根下癱著，奄奄一息。羊掙不斷羊繩，就繞拴著的樹根轉圈兒，轉到轉不動，差點兒勒死。它斜眼看著我，已叫不出聲來。
從此再也不給它拴羊繩了，愛跟跟著，愛吃吃草。冬天到時，羊竟然就這樣被養大。
和尚摸了摸羊脊背，說：養大了，可以殺了。殺了？我是不肯的。和尚大笑，笑得直不起腰來。和尚說：這會變成荒村的笑話，就像養大了閨女舍不得嫁，養羊不殺，豬雞鵝會造反的。和尚的娘說：兒，不作興這樣的，殺了吧，殺羊是為羊好，你不能讓它老做羊。
羊就是殺的？是。殺了是為它好？好像也是。那就殺吧。
和尚很高興，把羊按在板凳上，叫我用手捏住羊的嘴，刀子下去後，和尚要我鬆三下手，讓它叫三聲。這個我是知道的。羊嘴在我手裏叫了，一聲，二聲，三聲。它叫得與平素不一樣，眼睛一直看著我，然後漸漸地閉上，溫和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