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強，你試試這件外套合不合適？”豫梅拿著一件黑色的中長款棉服遞給坐在春秋椅上看電視的李強。臘八一過，豫梅就開始忙活著過年的東西，蒸好饅頭豆包放在西院的缸裏凍上，把兩個院子的玻璃窗戶擦得透透亮亮，屋子從裏到外仔仔細細地掃了一遍，家裏的被套床單窗簾整整洗了三大鋁盆。等著曉芸跟曉輝都放了寒假，豫梅帶著兩個孩子拿著家裏的存折到鎮上儲蓄所取了兩千塊錢，把過年的柴米油鹽肉蛋茶都置辦齊全，給兩個孩子添了件新行頭，給曉輝買了兩掛小鞭和幾盒小煙花，雖然今年家裏守孝是不用放鞭炮的，可小孩子一年就這麼個盼頭，張玉海不在了，豫梅更不願意讓孩子們失落。本來要帶著李強一起去的，可他的腿夾板還沒卸，剛能自己下地點著腳拄著拐走幾步，過年鎮上趕集的人又多，怕給他再碰著就更難痊愈了。“這是什麼牌子的？”李強接過外套，看著上麵有些變扭的標誌。“這個說是美國什麼牌子的，質量挺好的，好多人都給孩子買這個呢。”豫梅極力給李強解釋著，生怕他不喜歡，“哦，這個跟你那雙旅遊鞋是一個牌子的，你看這對勾都一樣。”豫梅指著棉服胸前的標誌，突然想起李強經常穿的那雙黑色旅遊鞋。“我那雙是耐克的，是我姐從市裏百貨大樓給我買的，是N-I-K-E，”李強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念著，“你看看你這個，H-I-K-E，這是什麼啊？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糊弄我的啊！”李強滿臉沒好氣地看著豫梅。“我......我看著都是一樣的啊，”豫梅懵住了，拿過衣服看著上麵的商標果然跟李強說得一樣，“我當時隻看到這個對勾了，他怎麼能騙人呢，過兩天我上集找他換去。”“連N跟H都分不清楚，人家不騙你騙誰！”李強幸災樂禍地掃了一眼豫梅，“我看你也別換了，整個市裏隻有百貨大樓有這個牌子，其他地方根本就沒有，土老帽兒。”“你不要我要，”張曉輝從豫梅手裏拿過衣服，“你這件衣服一百多呢，比我這一身衣服還貴好多呢。”“曉輝，給我，一會兒弄髒了人家不給換了。”豫梅把曉輝的手從衣服上扒開。“切，”李強耷拉的臉上擠出一絲輕蔑的笑聲。“曉輝，你媽還沒回來呢？”劉誌田看著到了晌午都不見豫梅的影子。年關將至，外麵人多車亂，他心裏真有點兒擔心豫梅，生怕再有什麼不幸降臨到她的頭上，這老天應該不會那麼不公吧，對一個柔弱善良的女人不嗬護也就罷了，不至於非要徹底把她壓垮吧。眼見這些日子豫梅對李強一把屎一把尿的照顧，忍受著李強的冷嘲熱諷，毫無怨言，劉誌田從心裏敬重這個忍耐包容的女人，她是一個受害者，她有什麼罪要贖。有時候他也想去關心一下豫梅，可村裏人已經對他們指指點點風言風語，如果他再進一步，恐怕會給豫梅帶來更多的負擔。“我媽趕集去了，去給李強換衣服去了。李強嫌我媽買的是冒牌貨，不願意穿。”張曉輝盯著瞪著他的李強，心想這下可有人收拾你了，總算是可以出口氣了。“換什麼衣服啊？”劉誌田質問著坐在春秋椅上的李強，“李強，你不是有衣服穿呢嗎？”“是啊，我又沒讓她買，她自己非要買，還買了個冒牌貨，這怨得了我嗎！”李強吐著嘴裏的瓜子，眼睛盯著電視頭也沒抬。“你不要太過分，快過年了，你最好給我消停點兒！”劉誌田走到李強身邊，把他磕著瓜子的手從嘴裏拽了下來。“我看應該是你吧，劉老師。”李強毫不示弱地盯著劉誌田。“李強，你快看看，這下應該對了，這回肯定是真的，你趕緊試試。”豫梅把一個紙袋子放到李強眼前的茶幾上，“這是在市裏百貨大樓買的，你看這還有百貨大樓的發票呢，保準假不了了。”一大早豫梅就騎著車拿著那件黑色棉服找到集上賣衣服的販子，死說活說販子就是不給退，她從來沒有跟別人吵過架，更別說當著那麼多人大聲嚷嚷了，販子看著要是不給豫梅退了，估計一天的生意都做不好，硬著頭皮把錢給了豫梅，最後甩了一句“土老帽兒還想要穿真的，你也配啊。”退完衣服，豫梅趕緊騎車往市裏趕，她已經有四五年沒進過市區了，一邊在土路上瘋狂地蹬著洋車，一邊時不時地問著路，趕到市中心的百貨大樓時，太陽已經快到中間了。百貨大樓的扶梯她都陌生了，多少年了，自從她生完曉輝，再也沒來過這市區最繁華的大樓，裏麵的燈光、櫥窗、櫃台統統都變得讓她眩暈了，豫梅在裏麵真的轉向了，真沒想到這才幾年光景，外麵的世界變化就這麼大。豫梅問了櫃台的服務員，瞪著兩隻好奇的眼睛直勾勾地走到了耐克專賣店。店裏的服務員看著這個頭發被吹得蓬亂，臉跟耳朵凍得通紅，穿得臃腫的女人，極不耐煩地給豫梅介紹著最新的款式。豫梅來到一件類似的黑色外套麵前，準備拿起來看看，服務員趕緊上手攔下來，自己拿起來給豫梅展示著，跟豫梅說這是今年的新款，這幾天賣得很不錯，用豫梅完全聽不懂的名詞介紹著衣服的麵料做工。當豫梅聽到衣服價格時心裏確實一驚，這件跟那件都是一樣的對勾，隻是字母不一樣，怎麼就差了好幾倍，快趕上張玉海一個月的工資了，但豫梅咬咬牙還是讓服務員開了票，最後還不斷地跟服務員確認如果不合適的話一定要給她換的。李強根本就沒看豫梅手裏的發票，一看袋子他就知道這衣服錯不了，迫不及待地打開袋子穿在身上來回摸著，心想這個女人也夠傻的，還真去百貨大樓了。“嫂子，您怎麼能給他買這麼貴的衣服呢？”劉誌田接過豫梅手裏的發票，看著那醒目的三位數，他心裏知道這筆錢對於這個頂梁柱倒下的家庭是多麼重要。“沒事兒，大田，一年就過這麼一次年。”豫梅看著一直耷拉著臉的李強終於露出了笑意，心裏終於寬慰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