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全世界的戀人快分手(2 / 3)

東寧愣過後倏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早就認出了她,並非為粉飾太平而佯裝若無其事。隻不過冷眼旁觀著,好笑地看她驚慌失措還故作鎮定,等到她終於找回一顆尋常心時,輕飄飄地陡然拆穿她拙劣的偽裝。他在耍她,夏衍他——

又在捉弄她。

作祟了一晚的酒精終於衝昏頭腦,東寧彎腰,慢慢脫下高跟鞋。

然後在夏衍愕然的注視下,抬起腿,一腳踹在夏衍的肚子上。吃撐了烤串和壽喜燒的夏衍猛地捂住嘴,臉色霎時白了。

“沒有穿著高跟鞋踹你,算是顧及過去的情分。”

冷硬地留下當晚最後一句話,東寧揚長而去。

部門負責人酒後失態,把合作對象踹到嘔吐。

這個事情不太好。

東寧打開Line,飛速發著消息。走到公司門口,迎麵撞上同事,她趕忙收起手機連聲說抱歉。對方好奇地看著她:“東寧姐現在還要跑外勤嗎?”

夏天升職後,她就很少親自出去奔波了。

外勤隻是借口,她在躲夏衍。

但設計團隊就在宣傳部門隔壁工作,不管怎麼回避,終究有運氣不濟的時候。

在電梯裏遇個正著。

夏衍卻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反常,淡然打過招呼,然後繼續與同行的涼子相談甚歡。兩人用英文聊,英語不好的涼子常常卡殼,氣氛卻也不尷尬。夏衍耐心地引導話題,涼子則趕忙掏出小本子來記下方才卡住的單詞。東寧忽然反應過來,涼子先前為何突然跑來打報告,說想去英文進修班,還想學中文。

這無懼無畏的少女心啊!

東寧放鬆身體倚在電梯鏡麵上,掏出手機。手指在Line圖標上懸停了一會兒,終究隻是懸停在那裏而已。她從鏡麵倒影看到涼子因羞澀而緋紅的、皮膚細膩的臉頰,也看到因熬夜過度而黑眼圈深重的她自己。

電梯停在五樓,涼子先出去了。與夏衍在這狹小空間獨處實在難受,東寧也想出去,身後的夏衍卻搶先一步,按下關門按鈕。

“幹什麼?”

險些被電梯門夾到鼻頭,東寧生氣地回轉身。夏衍的手臂還撐在按鈕麵板那裏,俯下身幾乎是將她整個人困在他的身體與電梯門之間。東寧何曾被這記憶中五官稚氣、愛哭鼻子的“後輩”如此俯視過,當即瞪圓了眼。

她總是會忘記,夏衍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在滂沱大雨中抽噎著跟她道歉的小鬼。他設計的燈展遍及半個歐洲,眼前的夏衍——已經是一個合格的,甚至應該說是優秀的,二十五歲的成熟男人。

東寧僵著身體。

夏衍卻隻聳聳肩膀,若無其事地退開:“你不在這層樓吧?”

還能更尷尬嗎?

幸好夏衍的手機鈴聲拯救了她。東寧別開目光。

夏衍忽然發出一個短促驚訝的單音,慌忙按下最近的樓層就想離開電梯。即便他瞥過一眼就擋住手機屏幕,東寧還是從鏡麵看到了來電顯示。

她的前男友。

東寧突然回想起與男友的四年。

這些年刻意逼迫自己遺忘,許多曾經以為會珍視一生的記憶如今已然模糊了。此刻驟然回憶,不知為何,其中大部分竟都與夏衍有關。

男友的寢室住進一位大一新生,東寧早就知道。男友與這位後輩似乎挺處得來,還特地帶東寧和新室友見了一麵。那次,東寧連夏衍的名字也沒記住,隻覺得這男生高高瘦瘦卻有娃娃臉和酒窩,挺可愛——兩人正式相識,是在幾個月後。

跨年夜。

東寧和男友一起去世貿天階看倒計時,不慎走散,手機又沒電了。慌張尋找了半天,最後一回頭,竟在人群中發現了夏衍。事後東寧不禁覺得奇妙,明明隻見過一次,怎麼就在那數千數萬人中一眼認出了對方呢?夏衍似乎也是與同伴走散了,但他絲毫沒有心慌尋找的樣子,獨自站在人群最外圍,環著手臂倚靠著欄杆,悠閑地仰頭望著即將開始倒計時的天幕。

她走過去,卻想起自己並不記得對方姓名。夏衍轉過頭,眨眨眼睛:“東寧姐?”

夏衍緊接著大聲說了句什麼,東寧沒聽清。絢爛禮花在LED天幕綻開,絢爛光芒細碎地落進夏衍烏漆的瞳孔。見東寧沒反應,夏衍扯扯她手臂,最後幹脆直接伸出手,捂住她雙耳。

哎?

東寧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不遠處炸裂開巨大的砰的一聲。不是LED屏上虛假的禮花,一朵真正的花火綻放在更高遠的藏藍天幕上。

許多人冷不防被嚇得尖叫。可這震耳欲聾的一聲,在夏衍的掌心下變得有如潛入水下一般溫和。夏衍又說了一句什麼,東寧指指他的手——還捂著,聽不見啊?夏衍趕忙放開,東寧再追問,他卻不肯說了。

倒計時結束,人潮散去。因為打不到車,那個新年最初的深夜與清晨,東寧與夏衍從世貿天階走回學校。

他們一路走,一路聊。

聊東寧的戀愛,聊夏衍的老家,漫無邊際地聊許多無關緊要的事情。東寧為這場難得的約會精心裝扮,高跟鞋當然不適合長途跋涉。起初她還咬牙忍耐,但沒過多久夏衍就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她想硬撐——特地穿了新鞋子,男友根本沒注意到就算了,兩人還烏龍地走散——已經夠丟人了。可夏衍固執地攔著她,轉身跑開。十幾分鍾後夏衍回來,手裏拎著雙審美度負分的毛絨拖鞋。在東寧的再三逼問下夏衍才不好意思地承認,他敲開了一家小賣店,被睡眼惺忪的老板大罵五分鍾後買下店裏唯一一雙看起來舒適的鞋。

不僅娃娃臉酒窩挺可愛,這孩子還傻乎乎的。

對夏衍的印象又添了一筆。

走到校門口已是天色熹微時分,早點鋪子出攤了。老板竟與夏衍很熟似的,偷偷多瞄東寧兩眼,問:“女朋友?”東寧尷尬得連連擺手,夏衍給她端來豆腐腦,叫她:“東寧姐。”

後來幾年,他一直這麼叫她。

不知前男友找夏衍究竟為什麼事,這下換夏衍躲著東寧。細想來,除重逢最初兩人共同裝聾作啞的那晚外,他們竟根本沒好好說過話。偶爾在走廊遇見,對方目光閃爍,抓過身後的阿部雅修來當擋箭牌。設計圖的初稿完成,東寧召集宣傳部門和設計團隊一起開會,工作狂性格比東寧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夏衍這下沒法躲了,坐在東寧對麵,神情不安猶如忘記帶作業的小學生。

東寧差點被他逗笑。

這呆呆傻傻的樣子,才是她熟悉的夏衍。

別後重逢本就難得,何況夏衍還是她這些年見到的唯一一個舊友。東寧想,過去的事就過去吧,她也該為先前那一踹道個歉。然後兩人心平氣和地坐下,就像當初那個跨年夜,他們跋涉過小半座北京城時那樣,聊聊天——不也很好嗎?

可惜東寧還沒成功堵截到夏衍,就先笑不出來了。

她見到了前男友。

那人等在公司大堂,視線相遇時他的表情竟比東寧還愕然:“你怎麼在這裏?”東寧一愣後很快反應過來,前男友是來找夏衍的。不認為自己有向對方解釋的義務,東寧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前男友刻薄中帶著酸的問句卻不依不饒地追過來:“你們果然在一起了嗎?”

東寧擰眉看向前男友,他似乎也被自己衝動尖酸的語氣嚇了一跳。

“你們”……是指她和夏衍吧。“‘果然’?”

這質疑又是從何說起?

僵冷的沉默。片刻,前男友驀地換了話題:“我結婚了,來東京度蜜月。”

“哦,恭喜。”

等了一會兒,見對方似乎再沒話可說,東寧留下一句敷衍的“蜜月愉快”就扭頭走人。記憶裏的前男友是個果斷的、甚至有點大男子主義的人,這回卻不知怎麼變得麻煩囉唆起來:“孫東寧!”東寧回頭看他,他咧開嘴,那是一個近乎帶著報複快意的笑:“當年的事,我確實犯了錯。但你知道真正的罪魁禍首是誰嗎?”

東寧心頭突地一跳。

從夏衍出現時就埋下的一顆種子,被喂入陰暗的養分,陡然長成岌岌可危的龐然怪物,讓她的心徹底失衡。她努力保留下一絲鎮定,直視著前男友。

自己怎麼會喜歡他那麼久的呢?

如今看來,明明是如此可惡和不值得的人。

可否定了他,就連帶否定了過去的自己啊,東寧覺得不甘。但那都是她心底的事。麵無表情的東寧,直視著對方,一字一頓非常堅定。

“隨便你怎麼想,我在這裏工作,夏衍也是。夏衍是你的朋友。”

最後一次轉身,迎麵恰巧撞見急忙趕來的夏衍。夏衍沒聽見他們的對話,但看看好友,又看看她,眼色一灰,似乎陡然明白了什麼。東寧擦著夏衍肩膀走過,沒有分給他絲毫目光,就這麼徑直越過他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