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驀然突然睜開眼睛,一個翻身就坐了起來。
胸口覺的很悶,沉沉的呼不出氣來,仿佛一塊巨石壓在背上一樣。淩驀然伸手輕撫額頭,那裏依舊是一片細密的汗珠。他垂下胳膊,兩隻手的手心緊貼在一起,濕濡的汗水滲透蔓延了每一寸皮膚,又順著掌中細絲般的紋路,緩慢的蜿蜒擴展開去。
沒有開燈,屋子裏光線暗淡,窗簾是緊閉的,可是透過厚實的天鵝絨布料,依稀能感覺到天際已經開始微亮。淩驀然沒有下地,他半臥在床上,搭著一截薄羊絨毯子。立秋已過,天氣開始漸漸的冷冽起來,夏天的短睡衣早已換成了保暖的秋款,床榻鬆軟舒適,被褥厚薄適中,按理說這個時節,是真正的大好眠。可是,淩驀然還是照例的睡不安穩。
有時候會是在半夜,但是通常大部分,總是在淩晨五點多,就會莫名其妙的醒過來。想到這裏,淩驀然歎口氣,伸手掀開蓋在小腿上的薄毯,摸索著下了床。
踢著拖鞋,他慢慢的走到窗前,鞋底打在硬木地板上,發出一陣“啪嗒啪嗒”的輕響。淩驀然在一張沙發椅上坐下來,背靠著綿軟的襯墊,側了身子,從窗簾的縫隙裏望出去。
果真,天已經亮白起來。從眼前這一小見方的空間向上看去,四周是蒙蒙的青藍色,夾雜著乳白的微光,籠罩在一片柔和的氛圍之中。
此時的太陽一定還隱藏在地平線之下吧,再有幾十分鍾,就會噴薄而出了。
地平線…
地平線…
忽然之間,好像有什麼東西闖入了淩驀然的心中,然後又猛的竄進他的腦海裏,連一點預先的招呼都不打,沒有一絲一毫的商量。他怔住了,一雙手緊緊的抓著扶手,一段段殘缺的記憶在眼前慢慢浮現起來。
“淩驀然,淩驀然,你快看啊,就在那裏,看那邊的地平線,太陽就要出來了…”
“嗬嗬,淩驀然,你說,地平線的那邊是什麼啊?是不是美國?”
“淩驀然,我多希望,簽證的時候,登機的時候,都有你陪伴在身邊…”
“淩驀然,你知不知道,我愛你…”
這樣多的回憶,一時間如潮水一般的湧上來,撲著浪花,夾帶著強烈的情緒氣息,讓淩驀然有種瞬間掉入激流漩渦的感覺。
有很多年都沒有想起過這些了,或者說,是不想去記起。潛意識裏,每時每分每秒都在不斷的命令著自己,不要再回憶。
可是到最後,人終究抵不過自己的一顆心,即使包裹上最堅硬的殼,鋼鐵的,水泥的,陶瓷的,管他什麼的呢。到頭來,一點一滴遊絲般的記憶,就在想起的那一刻,徹底的瓦解了這看似固若金湯的保護層,隻剩下這血肉模糊的心,被時光腐蝕的千瘡百孔。
淩驀然把臉埋進手中,靜靜的閉上眼睛,感覺到鼻息輕輕震動在手心,有溫熱的水汽覆上來,濕滑的黏在臉頰上。明明是胳膊壓在胸口上,可是右手無名指的指尖卻在跳動,一下一下,跟隨著心髒的節律。
樓下的座鍾準時的打響了,“當當當”的,聲音依然洪亮清脆。六點整,很準,一秒不差,這麼多年來,也隻有這物件在按照自己預定的軌跡行進著。可是人不是物品,生活總是充滿變數。
淩驀然放下手,按在雙膝上,肩膀微微的下落,他站起來,“唰”的一聲,就拉開了窗簾。厚重的簾布被甩到一邊,光線在下一秒投射進來,明亮的如一麵反射鏡,可能是在黑暗裏呆久了,淩驀然有些不適應,隻感到眼睛有些麻麻的刺痛,他轉過身,半閉半睜的向門走去。
客廳裏傳來腳步聲,淩驀然下了樓,看見茶幾上已經擺了一杯蜂蜜水和一杯牛奶。他徑直的走過去,伸手就拿起那杯蜂蜜水,剛想喝,就被一隻手給按住了。
唐琪萱站在後麵,伸著手,捂住玻璃杯口,臉上帶著微笑,揚了揚眉毛。
淩驀然無奈的放下杯子,一個轉身就坐倒在沙發上,“媽,你怎麼不吭不響的就冒出來?嚇人啊。”
唐琪萱沒有說話,隻是拿起那杯蜂蜜水,慢慢的端起來,移到嘴邊輕輕的抿了一口,“怎麼,我起早點就不行了?還有,”她把喝了一半的水杯隨手放在花凳上,“今天不是周末嗎?怎麼不多睡一會?”
淩驀然把頭歪向一邊,看著寬大的陽台上緊閉的落地玻璃窗,懶懶的答了一句,“睡不著”就起身走了過去。
撥開一大叢錯綜繁茂的華澤蘭草,豎立在麵前的,是四麵平滑明淨的水晶真空玻璃。淩驀然頓了頓下巴,伸出食指敲了敲厚實冰冷的玻璃,就蹲下身,慢慢的摸索起什麼來。
那些藍紫色的蘭花已經伴隨著黎明的到來,全部的盛開。一朵一朵,擠擠挨挨的碰著淩驀然的手背,細長的葉片邊緣,帶著些許粗糙的鋸齒,不斷的輕劃他的胳膊。
終於,他找到了銅質的插銷開關,拂去上麵沉積的灰塵,暗紅色的把手在初晨的陽光中閃爍著。這開關很久都沒有活動過了,落地門裝好之後就沒有打開過一次,現在,淩驀然費力的晃動著,一點一點的將幹澀的卡子拔出來,然後,憋足了氣,猛的一拉,“啪嗒”的一聲,開關彈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