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冬天的清晨,所有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淡淡的迷霧中。遠遠望去,乳白的大地上隱約露出一絲絲墨綠色。
那是一片竹林。不管是不是冬天,竹子依舊是綠色的,隻是露出些許的枯黃。那裏唯一的別樣事物就是一座竹屋,而竹屋四周早已鋪滿了一地的落葉。冷風直起,卷起枯落的葉子,直飛上天。失去了竹葉的遮掩,露出了肥沃的土地下微微的血紅色。這片幽靜的竹林,隨風飄起了淡淡的血腥味。
沒人知道這片林子原來的名字,隻是隱約聽說,這裏被稱為幽竹林。
在幽竹林的西南角,就是一座高高的山崖。不同於幽竹林裏暗藏的血色與殺氣,這裏的一切仿佛都具有無限的生機,隻有一棵枯樹下的孤墓在訴說著與這裏格格不入的死亡。雖然因為季節的變遷,使這裏已成為枯黃的一片,但是卻遮不住這片沉寂土地下的生機勃勃。沒有江湖的血雨腥風,這片極隱藏的山崖被稱為落崖。
幽竹林,落崖,似乎是在同一片土地上不同的世界,隻是因為迷霧的關係,使它們仿佛連為了一個整體。
陽光稀稀疏疏地照在落崖上,撥開淡淡的霧。一個紅火的身影極為耀眼。那個佩劍的紅衣女子取出懷中的一把精致的笛子,卻沒有吹響它。凝視著手中的玉笛,紅衣女子絕美的臉上漾起了慘淡的笑容。
攜帶著它近十年了,自己卻終究不會吹響它。
或許是害怕吧?
凝視著這座孤獨的墳墓,紅衣女子宛若寒冰般淩亮的眼眸中有了一絲黯淡。
“肖魄哥哥……”紅衣女子輕聲開口,纖細的手指撫摸著潔白的墓碑,微微歎氣。
九年了,九年前,她的幸福被她親手埋葬在這裏。
仿佛不習慣陽光的來臨,這個站在一座孤墓邊的紅衣女子,在陽光即將落在墓上時轉身離去。
推開竹屋的門,裏麵靜靜的,一個人也沒有。
如血的紅衣掃視了一眼這再熟悉不過的地方,隨手拿起一壺酒,坐到桌邊,自斟自飲起來。這裏的血腥味又濃了不少,三年來,那個一臉懶散的女子手上的風血刀又飲了多少鮮血?會比自己腰間的斷月劍還多麼?
撫摸著腰間的佩劍,那把靜默的劍忽然如驚電般彈出,彈出的是一把有著朦朧血色的血劍。輕彈了一下劍身,這個絕美的女子的目光忽然冷若冰霜。
這把劍,見證了她的一生。
十一歲,第一次殺人。十二歲,家破人亡。同年,和這個竹屋的主人,認識兩年的朋友展汐,住在了一起。十三歲,和展汐一起滅了當時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不凡穀,從此威震武林。十七歲,加入當時坐擁半壁江山的武林神話——軒轅門,成為膝下星宿四堂中的朱雀堂堂主,轟動江湖。次年,被派去西域大漠。
在大漠的三年,她學到了很多,也殺了很多人,她可以想象被她所殺的人的屍體壘成一座高高的山。
血色,在她的腦海中定格。
手慢慢撫摸著這裏的每一根竹子。古翔月閉上眼回憶曾經在這裏度過的日子。
在這裏住了七年,七年的時間,一晃而過,一切竟如夢境一般。
看著屋子裏的陳設,古翔月的眼中泛起了微微的笑意。
展汐是在等自己回來吧?才進屋的時候她就知道,那個丫頭一直在等自己回來。屋子裏依舊像是住著兩個人的樣子。桌子上依舊擺著她最愛喝的茶,和自己最愛喝的酒。自己曾經住過的房間依舊是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屋簷上依舊掛著自己送她的風鈴。
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
但是味道變了,這屋子裏不再有自己喜歡的醉人酒香。依舊飄蕩著的,是那種熟悉的淡淡茶香以及夾雜著的絲絲血腥味。
沒有告訴她自己會回來,那個傻傻的丫頭一定還以為自己在大漠吧?
回中原的一路上就聽說了不少有關展汐的傳聞。
有的說那個行蹤飄忽的魔刀主人是個愛財如命的暗殺高手。有的說那個心高氣傲的魔刀主人其實是個愛賭、愛財的花花公子。有的說展汐的臉上一直掛著讓人感到膽怯的笑容。有的說展汐常常吹簫而獲得美人芳心,江湖中有不少少女巾幗為之動心,而他身邊的紅顏知己更是厲害的角色——中原第一神醫,軒轅門的朱雀,都和他有著曖昧不清的關係。還有的說那個藍衣公子有個奇怪的習慣,從不準別人當麵說他是男子,不然他就要殺人。而最後一種說法是最多的,也是反響最熱烈的,因為有不少人猜想那個魔刀主人之所以不讓別人說他是男子,一定是在某方麵有點變態。
其實江湖中人說的裏展汐的本性也相差不遠,隻是從沒聽人說起過展汐是個女子這種說法。吃喝嫖賭,除了嫖以外,男人所有的喜好展汐幾乎都占齊了。如果要說那個男人婆是女的,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吧?
思緒從回憶中抽回,古翔月這才發現,光線已經慢慢變暗了。
地上的影子一分一分拉長,斑駁的光點在地板上映出了琉璃般的色彩。
風鈴輕響,卻讓這片竹林越發的安靜。
撫摸著劍柄,古翔月不禁皺了皺眉頭,風中隻有她一人的氣息,她等的人還沒回來。
那個丫頭……一定又闖禍了。從小她便是這樣,不等到自己親自去找她,她是不會回來的。
既然她不回來,那麼自己就去找她好了。
風雨樓。
洛陽城裏最特別的酒樓,一個隻接待江湖中人的酒樓。不少人會來到風雨樓避難,卻沒有人會在風雨樓中搗亂。因為店主是曾經暗殺之王的七步流星——高七星,更因為風雨樓的背後還有個軒轅門。
每個來到風雨樓的人都在江湖上有著或大或小的地位,每個人也都是各懷心事,彼此間有著深深的戒備。
當如血的紅衣踏入風雨樓的那一刻,一切便已靜止。
陽光緩緩流動,在紅衣女子精致如花瓣的臉麵前,顯得黯然失色。
瞬間,樓中人便已忘了呼吸。
並沒有多介意那些人的目光,紅衣冷淡的目光隻落在櫃台裏高七星的身上,冷淡得如同寒冬的雪。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紅衣女子轉身上了二樓。
櫃台內,高七星的眼中有了掩飾不住的震驚與疑惑——怎麼是她?血劍斷月的主人!
才回過神,樓上便傳來的驚呼聲,隨後便是刀劍出鞘的聲音。
微微一愣,高七星立刻大步走了上去。
猩紅的血灑在木板上,宛如一幅慘淡的潑墨畫。樓上的客人們紛紛拔出了兵器,目標是一個女子,一個驚豔絕世的女子。也隻有那個女子,麵對著地上的死屍依舊一臉冷淡地喝著酒。
她喝得很慢,仿佛一口酒,便是一種享受。享受美酒的她,全然不以身邊森嚴的殺氣為意。
沒有人冒然出手,因為沒人看到這個女子是如何出手的。隻知道血紅色的光芒一閃即過,隨後便灑下了一地的血水。那樣雷厲迅捷的劍法,不是他們所能披靡的。那麼就隻有等待,等待高七星的到來。這是他的酒樓,自然也就由他主持公道,況且恐怕也隻有他那以速度著稱的“七步流星”能夠勝過這個女子手中的劍。
步伐緩慢而輕盈,仿佛是怕驚擾了什麼。高七星走到紅衣女子身邊,沒有出手,沒有叱問,而是低頭俯首道:“朱雀大人。”
一語畢,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雀大人?軒轅門的朱雀堂堂主?血劍的主人?
“你就是血劍的主人?”長久的寂靜之後,終於有一個人發話了。話語中卻帶著絲絲的疑惑。
曾經的血劍主人與魔刀主人一起縱橫江湖,雖說那個時候兩個人都是年少氣傲,但卻已是當時武林公認的神仙眷侶。然而三年前,血劍加盟軒轅門,魔刀沒有任何動作,武林為之轟動。
身為血族唯一的後裔,那個鼎盛一時的家族雖然慘遭滅亡,但因為擁有血劍,她在江湖上受盡冷落與追殺。即便是身懷絕技,也沒人敢重用如此危險的人物。然而軒轅門卻邀其加盟,並成為僅次軒轅門門主的星宿四堂中的朱雀堂堂主。
而與她共同經曆風雨的魔刀主人卻沒有絲毫反應。魔刀血劍的關係也就成為了當時的謎題。傳聞加入軒轅門的血劍主人是去了大漠的,而如今卻突然出現在了風雨樓。
“你是古翔月?”那個人又問了一句。
沒有回答,紅衣女子隻是淡淡地皺眉,繼續喝她的酒。
“……”似乎還想問什麼,那個人剛剛張開嘴,卻再沒有說出一句話。迎麵而來的鋒芒之氣,讓他的話凍結在了舌尖。
妖冶的紅,絢麗的血色,紅光閃過,一把劍靜靜比在那人的眉間,散發著奪目的光彩。
“血劍!”眾人不由得低聲驚呼起來,對這個女子的身份不再懷疑。
“它叫斷月。”凝視著手中散發著淡淡血色的劍,紅衣女子絕美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傲氣。血色彌漫,劍入劍鞘,那個叫做古翔月的女子靜靜端起桌上精致的白玉杯,目光冰冷,“不要打擾我喝酒。”
冷冷的一句話,不帶絲毫的感情,然而卻無疑警告了所有的人——敢忤逆她,那隻有為斷月劍新增血色。
在這近似停滯的氣氛中,眾人紛紛離散開去。隻有高七星一人依舊站在桌邊,沒有絲毫的動作。
“高伯。”移開唇邊的酒杯,古翔月淡淡開口,“幫我找一個人。”
高七星的神色放鬆了不少,連忙笑道:“我正奇怪為何會讓大人你出手來殺這麼一個人物,原來大人另有要事。”
古翔月也不應答,隻是一杯杯地喝著酒,仿佛在喝一杯杯的白水。
高七星卻皺眉了,雖然聽說朱雀堂主的酒量驚人,但這酒可是陳年的女兒紅,一個不過雙十的女子又怎能受得了:“大人,這酒……”
仿佛知道他會說什麼,古翔月冷冷一笑,說道:“酒能醉人,可惜卻醉不倒我。高伯,你放心便是。”
冷漠,孤傲,宛若天上清冷的月。這個女子隨散發出來的肅殺之氣,讓久經江湖的高七星都不禁動容。
“高伯,展汐在哪兒?”古翔月放下酒杯,轉過頭看著他。
展汐?魔刀的主人?
高七星想起了那個英俊飛揚的藍衣公子。
簫弄美人,刀問天下。那個一身惡習卻又風度翩翩的藍衣公子,已是江湖上最難琢磨的人物了。曾經的藍衣公子,與眼前這個絕世女子一起策馬江湖。三年前,魔刀血劍便已是兩個不可分割的名字。但也在三年前,血劍歸於軒轅門,去了大漠。從此中原武林上便隻有魔刀縱橫。即使沒有驚豔絕世的古翔月在身邊,展汐的豔福依舊是被人所羨慕的,甚至連近兩年才崛起的舉世才絕的中原第一神醫——上官珊諾,也成為了展汐的紅顏知己。原本以為魔刀血劍已無瓜葛,然而現在看來,三年的時間裏,兩人的情愫依舊未斷。
看著古翔月冷凝的目光,高七星慌忙低下了頭:“展公子應該在蘇自彥那裏。”
“蘇自彥……”古翔月微微皺了皺眉,“他是洛陽最大賭坊自彥莊的龍頭吧?”
“是的。展公子常去那裏。”
古翔月轉過頭,盯著杯中搖曳的美酒,微微地笑了起來:“也真難為蘇自彥了。展汐一去,不知他會損失多少客人。他居然還能容忍到如此……”搖了搖頭,冷豔的臉上已有了複雜的神色。
又過了三年了,諾大的江湖上,除了上官珊諾能稍微讓她收斂一點,但恐怕已沒人能治得住那個丫頭了吧?
我叫斷月,玄冰寒鐵所鑄,是古家曆代相傳的家傳寶劍。
“斷月劍,嗜血本性,持劍者,得天下,然,必不得善終。”
中原第一相劍大師蘇佐是這麼評價我的。於是,我有了血劍的稱號,鑄造血劍的古家也就有了血族之稱。
血泊中洗刷了千百回,原本通體剔透的我,也漸漸變成了淡淡的血紅色。
然而古家卻在盛行一時之後慢慢衰落了下去,沒有人再用我,沒有人再有資格用我,因為沒有人會“烈月”劍法,那個與我相輔相成的劍法。
五十年的沉默,終於有一個人舉起了我。
這個有著絕美麵容和高超武藝的女子就是古家唯一的傳人,也是五十年來,第一個學會“烈月”劍法的人。成為我主人的時候,她還不過十歲,但已在古家無人能敵,除了肖魄。
那個血族中最強的殺手。
即便擁有血族的背景,即便擁有我這把血劍,也許是因為從小生活在這種人心隔膜的家族裏,主人有著同齡人不能相比的冷漠與戒備。以至於對自己的父母都是心懷戒備的。但主人終究是個孩子,有著所信任並依賴的人。這個叫肖魄的男子,就是主人所信任的人。
可是十一歲,我要開封了,也就是主人要用我開始殺人。然而主人的第一個目標竟然是肖魄。
在漫天風雪的落崖,主人與肖魄拔劍相向。
曾經主人在肖魄溫和的笑容裏變得單純,在他的悠揚的笛聲裏心變得柔軟。卻也在他的死亡裏成就了今後冷漠決絕的自己。
然而災難卻接踵而來,肖魄死後的第二年,十二歲的主人去祭奠肖魄的時候,古家已經滅亡。等到主人回來時,隻留下殺戮後的屍橫遍野,滿地的血水。
肖魄的死、家族的滅亡,這些無疑改變了主人很多,她開始喜歡喝酒。像很多人一樣在酒中麻痹自己,不讓自己想起那些過去,可是越來越好的酒量讓她越來越難以麻痹自己。她開始長久的看著肖魄留下的笛子發呆。她開始越來越不相信別人,除了展悅風,她再不容許自己相信別人,也許這樣才能較少別人對自己的傷害吧?
肖魄對主人的好,是那麼得無微不至。以至於最後死了,肖魄也留給了主人在世上唯一的依靠。一個和主人有著相同命運的孩子,魔刀風血的主人——展悅風。
雖然那個時候,那個有著明媚笑容的展悅風已經改名展汐。那個時候,展汐的師父已經死在了軒轅門下。那個時候,展汐開始將自己打扮得與男子一樣。那個時候,展汐開始頻繁的殺人。那個時候,展汐已不是曾經那個天真活潑的展悅風了。
“我的主人很看重你家主人。”風血刀曾這麼對我說,帶著絲絲的無奈,“她很相信你家主人。”
的確,展汐很看重主人,她一向隻為自己的利益著想。小小的她已經是個愛財如命的家夥了。但是為了主人,十三歲的她並不為自己打算盤,毫不猶豫的和主人一起聯手血洗“不凡穀”。查出了當年滅掉古家的就是南疆名門“神雨”一族。此時的主人和展汐已經在江湖中名聲大噪。
魔刀。血劍。此時成為了人們眼中最完美的組合。
然而主人是想要報仇的,然而要扳倒一方稱雄的“神雨”一族,光憑她倆的力量還不夠,她必須借助別人的力量。而有這種力量的,就隻有軒轅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