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變暗,隱約露出了幾抹星辰。
金袍黑帶的白胡老道站在屋簷下,遙望著天際,直到天空升起了昏黃的月亮。
“師傅,結界已經布好了。”一旁的弟子俯首稟報。
點了點頭,吳子塵的臉色依舊凝重:“星宿相逢啊!看來今晚不會太平!”
身為中原第一道長的吳子塵雖然年過六旬,但是威風卻不減當年。也正因為如此,碧連天才會拉攏他到軒轅門,來參與這次南疆一戰。可是數日前與神雨大巫師的第一次交手,他便知道,那個擁有無尚靈力的年輕男子,遠遠是他所不能敵的。
況且神雨一族中,不止有大巫師,還有另一個厲害的角色……
撚起胡須,吳子塵深邃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寒光。
“吳道長在擔心什麼?”靜靜的月夜中忽然傳來輕幽的女子聲音。
“什麼人?”身邊的弟子渾身一陣,抬頭叱問道,心下一陣冰涼。冷風四起,四下雖不見人影,但已能感覺到一種巨大的壓迫感在逼近,“師傅……”弟子慌亂地看著一旁微微皺眉的吳子塵,此時的結界,恐怕已經被破解了吧?
冷冷一笑,吳子塵緩緩扣緊手指,對著殘月朗聲道:“神雨占卜師夜闖我宅,究竟有何用意?”
“唰!”冷光閃過,一旁的弟子還未招架,便已被斬下頭顱。
血濺四起,血霧中出現了金袍女子冰冷的笑容:“神雨占卜師菀薇,奉紅蓮神明之命,特來截殺吳道長。”
她的聲音很好聽,也很恭敬,似乎是一個晚生在尊稱長輩一般。然而美麗女子白瓷般的麵頰上,一朵紅蓮卻在殘月的光輝下,如血般猩紅綻放。
“殺我弟子,擾我清修,此時貧道也不能善罷!”猛地拂袖,吳子塵滿是皺紋的臉上忽然散發出驚人的殺氣。
然而僅僅是五十招,吳子塵便已渾身是傷。年邁的他就連招架之力也到了燈枯油盡的邊緣。眼前的這個女子,靈力竟與那個大巫師不相上下。
“吳道長,你果然是老了。”淡淡地笑著,神雨占卜師沒有絲毫靈力消耗的跡象。纖長的手指在半空中劃過,在這朗月下隱隱約約竟浮現出了無數朵紅蓮。看著嘴角浸出鮮血的老道,菀薇的笑容如同紅蓮般令人心顫。然而紅蓮尚未盛開,一道絢麗的血紅光芒如閃電般劃破空中所有的景象。似乎早就料到了,菀薇在劍光迫在眉睫之時從容地後退避開。
收劍,落地,一襲紅衣立在吳子塵與菀薇之間。
“朱雀堂主!”紅衣如血,在月光下宛若妖冶的血色精靈。
微微皺眉,紅衣女子出手快如閃電,立刻為吳子塵點穴止血。看到老道並無大礙,她點點頭說道:“道長,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軒轅門朱雀?”淡淡的聲音響在耳畔,紅衣女子轉過頭,數丈之外的金袍女子映入眼簾。
眯起眼,菀薇審視著眼前的女子,臉色卻開始漸漸發白。
這便是血劍主人麼?菀薇的臉上閃過莫名的驚恐,能夠看透過去未來的她,在這個女子身上隻看到了鮮血,殺戮以及死亡。
一望無盡的鮮血,湮沒了她的眼。
“讀心術麼?”冷冷地看著金袍女術士,紅衣女子冷笑道,“看到鮮血了吧?那便是你該償還的!”
“血族的後裔,古翔月。”看著紅衣女子手中的劍,菀薇淡淡地笑了,“這樣稱呼你,更恰當吧?”
“知道就好!”在金袍占卜師出手的霎那,血劍劃破長空。凝聚的空氣在靈力與劍氣的撞擊中被撕得粉碎。
一朵朵紅蓮宛如盾牌般在纖細的指尖盛開,抵擋著一次次的殺招。即便是如此,在對方如此淩厲的攻勢下,菀薇還是被逼得連連後退。吞吐的猩紅劍氣在眼前閃過,菀薇淩空一指,竟將斷月劍生生彈開。
對方強大的靈力從劍尖傳入手心,竟覺得莫名的灼熱。古翔月終於停下了身形,細細看著手中的血劍,猛然抬起了頭。大好的機會,菀薇卻沒有趁機出手。紅衣女子驀然升騰的殺氣反而讓她不禁後退了一步。
一陣徹骨的涼意傳來,菀薇看著紅衣女子,額上有了細細的汗珠。那雙眼睛,深邃而又憤怒,似乎想要將她吞噬入那仇恨的怒火之中。
“淨水如月!”令人窒息的安靜中,紅衣女子緩緩念出這四個字,揮劍出招。
她要殺了這個人,她要殺了神雨中所有的人。深入骨髓的仇恨,讓她內心中的殺戮之氣瞬間被點燃。那些在老還中充塞著的鮮血和屍體,那些彌漫在空氣裏的濃重血腥味。是無論經過多少年月,跨越多少距離,都無法抹滅掉的。反而在一次又一次的鮮血洗禮中變得越發深刻。九年的複仇之路,她不知經曆了多少苦難,付出了多少代價。那些沾有他家族血液的人,是一個都不能放過!
即便張開結界護住全身,華麗的金袍上還是出現了一道道血痕。仇恨便是如此麼?冷冷一笑,金袍女術士殺氣大盛。臉頰上絢爛的紅蓮竟然發出了幽幽的光芒。如此強大的靈力,卻更令古翔月心下一橫,長劍環繞,劍招不慢分毫,一出手便是奪命的招式。
“龍嘯明霞,鶴翔寒翼。”二十字真言中已有十二字念出,斷月劍在空中灑下一片血色迷霧。烈月劍法,鋒芒而淩厲,血紅的劍氣瞬間便遮蓋了月亮的光輝。
如此的不顧一切,就是為了九年來的仇恨麼?菀薇苦笑,恍惚間竟如回到了九年前在血族古家中戰鬥的場景,然而那些人遠遠與眼前這個女子不同,他們沒有如此厲害的劍法,在巫術蠱毒的攻擊下,最後一個個倒下。那時候,血流成河,屍橫遍地,獨獨不見那個古家最小的孩子。因為那一天,她身在落崖。
鋪天蓋地的劍氣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金袍占卜師不由得驚呼一聲,結界應聲而破。然而女術士在慌忙的退後過程中,驚懼的神色一分分褪去。菀薇知道,此時的古翔月,此時的血劍主人,隻想殺了她!
血紅的光芒再次閃耀,呼嘯的劍氣直逼而來。
“殺我可以。”一邊費力的招架,菀薇的嘴角卻揚起了一絲陰冷的弧線,“但是你若殺了我,陪葬的就有——”看著逼上眉梢的血劍,最後兩個字也如利劍出鞘:
“青龍。”
劍,停留在眉梢前一分,卻如觸到了一麵冰冷堅硬的盾牌,再也刺不下去了。
“你說什麼?”依舊指著對方的眉心,古翔月的殺氣不減分毫。
“重了大巫師的毒咒,現在雖然看不出來,但再過三天,他必死無疑!”冷笑著,看出了對方的震驚,菀薇轉變了冰冷的語氣,“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你想要如何?”劍,未曾放下,劍氣,卻慢慢淪散。
“退兵!”幹脆地說道,菀薇卻不得不暗自調理氣息。與古翔月一戰,她的靈力消耗不少不說,結界一破,自身也受到了術法的反噬。
“不可能!”想也沒想,古翔月一口回絕。然而看著血色光芒中對方冰冷的容顏,她的手心開始慢慢潮濕起來,“這事,無論是我還是青龍都無法做主!”
“就算青龍死了,你也不打算放棄報仇麼?”目光一凜,菀薇反而上前了一步,血劍抵在她的眉間,“那你就殺了我啊!”
搖曳的血色劍光映著那朵盛開的紅蓮,斷月劍卻不曾向前分毫:“門主的決定,你認為僅憑我和青龍能讓門主收兵麼?你也太小看碧連天了!”
“那你來如何?”似乎早想好了這個選擇,在古翔月一口回絕後,菀薇說道:“來我神雨,我就解除青龍的毒咒。”
看著古翔月冰冷的目光,菀薇淡淡一笑,“不用你為我神雨做什麼,大巫師隻是想請你去做客。今天我來,也是為了這個!”
血劍散發著萬千清輝,映著紅衣女子蒼白的臉。
“還需要想麼?要不然你就殺了我,殺了我,青龍立刻就會死!”仿佛看出了古翔月眼中的遊移,菀薇繼續冷笑著,“血劍主人,你到底要多少人為你去死?青龍不是為了你才中了大巫師的毒咒麼?”
青龍不是為了你才中了大巫師的毒咒麼?這一句話響在耳畔,如同石破天驚。
是啊……無論是在大漠還是在南疆,那個文靜秀氣的白衣男子總是陪在自己身邊。長久的江湖曆練,人心都應該是冷漠戒備的,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總是在我危險的時候拉我一把,為什麼總是在受傷實現擔心我呢?
軻煜……軻煜……怎能讓你再為我身陷險境?
空氣在兩個奇異清麗的女子間凝固,紅衣的血劍主人,靜靜地看著眼前神雨一族的占卜師,許久不曾作答。深褐色的瞳孔中映出血劍的光輝,恍若燃燒的火焰,焚滅菀薇臉頰上的那朵紅蓮。
定深如海的眼眸,讓這個能夠看透過去未來的占卜師竟看不出她的一絲想法。許久,深邃的眼中驀然閃過一絲寒光,宛若冷徹一切的寒冰。寒冰之中,血紅的劍光驀然向前刺出一分。
“轟!”耳邊驟然響起一聲轟鳴,滿臉驚恐的菀薇一驚回頭,身後的朱紅粗柱已攔腰而斷。絲絲的長發也在劍氣擦過之時被斬斷,軟軟得飄在了地上。一時間,神雨占卜師臉頰上高貴的紅蓮圖案,竟因為恐懼而顯得有些變形。
看著眼前菀薇尚未退去的驚恐之色,紅衣女子絕美的臉上揚起了冰冷笑容,斷月劍在月亮的餘暉中入鞘。
“我答應你,但你們要做的,也必須做到!”
我感覺到握著我的手在微微顫抖,我看到主人漸漸慘白的臉,一陣徹骨的涼意從主人手心傳來了過來。而此刻的主人究竟在想什麼?我感覺不到她的想法。
十二歲的主人握著我,看著古家慘不忍睹的滅門景象,心變得冰涼。
十四歲的主人握著我,在了解古家滅門正凶後發誓,一定要讓神雨一族血債血償。
二十一歲的主人握著我,麵對自己苦尋了九年的仇人,卻無法下手。
為什麼?是因為那個有著溫和笑容的青龍麼?
“唰!”我被放回劍鞘中,主人的手離開了劍柄,我唯有苦笑。
果然,被仇恨蒙蔽雙眼的主人,隻有她自己心中那絲絲的感情能夠挽救他吧?然而主人,為何能為青龍犧牲至此也不告訴他你的想法呢?
——斷月劍
南疆的天氣總是變幻莫測。清晨的陽光隻是出來給人們打了個招呼,便讓陰雲密布的灰暗占據了整個天空。濕重悶熱的天氣在這片神秘美麗的土地上飄蕩。
藍衣公子搖著折扇,額上卻仍有汗珠冒出。終於,她猛地推開了房門。
“小二,小二,澡堂開了沒有?”伸長著脖子,展汐衝樓下喊道。
“客官,一大清早就想要衝澡啊?”小二探出頭,看著那位一身中原人打扮的英俊公子,有些疑惑。中原人都是這樣有潔癖麼?
這麼早,應該沒人會在那兒吧?想了想,展汐從懷中摸出一錠元寶,有些痛心地看了老半天,一揮手,拋到小二手中,痛心疾首道,“那個澡堂,我包兩個時辰!我討厭誰打擾我洗澡!”
微微一怔,小二把元寶揣入懷中,一臉的堆笑:“這個好說……”
確定沒有人後,展汐這才放心地舒了口氣,寬衣解帶走下水去。
“啪!”一聲輕響,展汐應聲回頭,一個暗紅色的錢袋靜靜地躺在木板上,錢袋上的龍紋刺繡在晨光中泛出金色的光芒。
俯身拾起,展汐看著這個其貌不揚的錢袋,臉上揚起了一絲微笑。
四天前,才來到鎮南的她便被這裏五花八門的新鮮玩藝兒弄得暈頭轉向。當然,在吃喝之後,要去的,就一定是賭坊。本以為穩操勝券,從未敗過的她卻受到了平生最慘的失敗。那些以蠱蟲為道具的賭器讓她一路上“賺”來的錢被洗劫一空。
“公子啊!我們這裏可跟中原不一樣,輸了錢給了就走人,你看你今天運氣這麼差,就別再死撐了!”坐莊的人這麼勸她,當然也算是在嘲諷,“再說,你還欠著錢呢!”
“你……”展汐盯著那個人,微微冷笑,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對她說話!贏不了你?我還偷不了你啊?下定決心,展汐正要出手,卻聽到另一個聲音——
“她的帳,我來付!”
一回頭,展汐看見了站在自己身後的白衣男子。白衣勝雪,有著另一種風流倜儻。男子臉上戴著的麵具遮住了他的麵孔。
白玉麵具上有著精致的紅色條紋,宛如一道血色的傷疤橫在白皙的臉上,顯得尤為觸目驚心。露出的,隻有一雙淡漠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男子的眼神很冷淡,看著展汐的目光中卻有著莫名的深意,似乎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展汐在腦海中搜尋有關麵具人的訊息,卻隻有一片空白。出神之際,那個清瘦的白衣男子已經將她拉出了賭坊。
沒有問那個男子是誰,英俊飛揚的藍衣公子卻皺起了眉頭,捂著心口蹲了下去。
“怎麼了?”脫離了賭坊的嘈雜,這個男子再度開口,聲音溫柔卻又冷澀。
“心疼啊……我的錢……”展汐一臉痛苦,似乎比自己快死了還要難受。
“那……這個給你好了。”輕輕說著,白衣男子纖細的手上拿著一個暗紅色的錢袋遞到展汐麵前,錢袋很普通,上麵隻是繡著一條精致的金龍圖樣。
展汐怔怔地看著那張白玉麵具,疑惑而戒備:“怎麼?想要和我拉關係啊?”
“你還真是麻煩。”麵具後發出了輕輕的笑聲,白衣男子聲音依然溫和而平緩,“不是想和你拉關係。我隻是不想得罪魔刀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