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洛陽花落秋至,但軒轅門中依然是一片欣欣向榮的生機。
“從今天起,武林一家,軒轅門定當為各位盡心盡力,匡抉正義!”抬手示意,華美的碧衣婦人舉起手中灑杯,對著天下盡數武林豪傑,一飲而盡。
頓時,聲徹洛陽。眾人齊齊舉杯,遙望主寶座上的那個沒有絲毫武功,卻能一統武林的女人,眼中是狂熱的崇拜與肝腦塗地的熱忱:“吾當為盟主誓死效力,萬死不辭!”
“好!”放聲大笑,碧連天笑意盎然。平靜的,卻隻有四個人,軒轅門星宿四堂的四位堂主。傾倒眾生的攜琴青龍,冷漠孤傲的撫劍朱雀,英俊絕倫的笑容白虎,白玉冷麵的神秘玄武。
“我軒轅門能有今天,我碧連天能有今天,四位堂主功不可沒!”說罷,碧連天起身敬酒。如此敬忠下屬,怎能不讓那些江湖好漢們為之心動。四位堂主連忙斂衣下跪,為首的青龍淡淡道:“星宿四堂,為門主效力,乃是莫大的福份!”
“恭賀碧盟主,恭賀星宿四堂主……”賀喜聲連綿不絕,中原最大的武林盛事,在這個金色的時節召開。映出碧連天一臉的欣喜與驕傲,放眼俯看眾多豪傑,笑容滿麵的碧連天卻有著一雙深如大海的目光。裏麵沒有歡樂與自豪,隻有疲憊中的無奈與自我欣慰。
看到了嗎?展易飛。我曾經那麼愛你,一心的為你,因為你有心吞山河的王者風範,你有今天下為之變色的武功謀略。可是你卻無心功名利祿,你甚至為了那個叫江婉靈的女子,背叛我,拋棄我。我可以和你隱於山林雙宿雙飛,但我是個女人,我不允許別人的背叛。所以,我決定讓所有背叛我、阻礙我的人,都消失有世上。你、古家、神醫雪蓮、神雨一族……
那些妄想阻止我的人,沒有一個能活下來。建立軒轅門,一統中原武林,為的就是還存在於這世上的兩個人。你的女兒,你故人的女兒,我怎能輕易放過,休怪我心狠手辣,是你先對我殘忍!
所有的膜拜盡收眼底,可似乎少了什麼。讓一臉喜氣的女人眼底泛起了冷洌的光。
風鈴輕聲作響,藍衣公子坐在窗沿上吹起那把墨色的長簫,簫聲婉轉,穿透青幽的竹林迎著點點陽光,灑下斑駁明亮的溫暖。
輕揚的簫聲,幽美的竹林,安祥的麵容,黑衣男子微笑著欣賞眼前的畫麵。
簫從唇邊移開,藍衣公子閉上眼,歎了口氣:“怎麼?奉新任武林盟主之命,來告誡我。不參加此次的武林大會,是極為失禮的麼?”
“你還真是刻薄。”苦笑著,白虎聳聳肩道:“本來看見上官珊諾都去了,你卻沒去,我還以為你因為日夜奔波,死在家裏了,所以特地來看看。”
“不勞你費心。”冷笑一聲,展汐看了看衣衫整潔的白虎,冷笑道:“看來珊諾不旦告訴你我住在這兒,還給你說了五行迷陣的破解方法。她對你可真是信任呢!”
嗬嗬一笑,白虎走進竹屋中坐下:“不過要記住怎麼破解,還真是件辛苦的事呢!”
“你來,倒底是為什麼?”不想在多費唇舌,展汐終於開門見山地問。
“還收談話費麼?”白虎卻反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怔了怔,展汐一揮手道:“不了,今天老娘心情好。”
“心情好得連酬金都沒來拿?”從懷中拿出一疊厚厚的銀票,正要遞過去,卻又是忽然縮回手問,“怎麼樣?南疆一行收獲不小吧?”
“很好玩啊!”從白虎手中拿過銀票,展汐一邊點數,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
“朱雀的收獲更是不小吧?有關神雨……“話還未說完,揚瀟影就看見展汐清點銀票的手停下了。
“你知道古家滅亡一事?”收斂了笑容,展汐的神色有了慎重之意。
“如果門主真是凶手,那麼你就多一盟友了。如何?”目光炯炯地看著展汐,白虎意味深長地笑了,“我知道的,還有很多,如果你能……”
“不了!”一口打斷白虎的話,展汐又淡淡笑了起來,“珊諾就是因為這個與你合作的?為了她師父雪蓮?”
“你知道?”一驚之下,白虎又自嘲地笑了,“這也難怪,是你在幫她尋找凶手,就算她沒告訴你,你也應該知道。”
“所以,我早就放棄報仇了。”倒茶,飲下,展汐回味著茶香,悠然自得地微笑,“翔月的事,她會自己了結。你們的事,我也無心染指。我隻想安安穩穩地生活。”
“噢?那可真是個奢侈的願望啊!”歎息道,紫砂杯中映著窗外模糊的陽光。輕笑道,茶杯在指間飛快的遊走,杯中的茶水卻沒灑出半滴。藍衣公子微微皺眉,猜不透白虎竟然想要做什麼。
驀地,他忽然抬頭迎著展汐疑惑的目光,問:“賭一把如何?我帶了色子。”
“好啊!”開心地一笑,展汐原本還疑慮重重的臉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然而轉瞬間她又皺了皺眉,警惕道,“你不會想要把那玉佩贏回去吧?”
一聽展汐的話,白虎狡黠的眼中透出一絲欣喜:“你還把它留著?”
“你高興個什麼?”展汐不屑地一揚眉,“要不是看它值幾個錢,我早在南疆就把它賣了。”
“那你是舍不得嗎?”戲謔地笑著,白虎向前湊了湊身子。
“玩笑開到老娘身上?”一握拳,展汐正早出手,卻停住了。鼻翼煽動,輕輕嗅了嗅,邪邪的笑容綻開在展汐臉上,“喂!你盟友回來了。”
竹葉的在風中搖晃,飄來的還有淡淡的藥味。斂裙扶梯,綠衣女子挎著藥籃緩緩走進竹屋裏,看見屋中的倆個人,便怔住了。
“珊諾,你來啦!”笑著迎上前,展汐又皺起了眉,“你怎麼又采這麼多藥啊?”
綠衣少女半露的雙眸中透不出任何表情,她隻是淡淡開口:“我托人從藥嵐穀帶來的。想不到白堂主競還在這兒。”
怔了怔,白虎放下茶杯,起身道:“看來我今天是沒法和展兄好好賭一把了!告辭。“
“珊諾,你送他出林吧!”也不挽留,展汐頗有遺憾地玩轉空茶杯,“白虎大人的確逗留很久了。”
天色日漸晚了,光線卻越發明亮起來,幽竹林裏一如既往的陰涼,隻有在仰望頭頂時,透過竹葉的縫隙,看見了火紅的天空。此時,已是殘陽餘輝了。
默不作聲地拐彎,行走,蒙著麵紗的綠衣女子,走在前麵。看著她瘦削的背影在光線的穿透中明滅不定,白虎開口道:“我本來想勸展汐與我們合作的。”
“但她拒絕了,是麼?”輕輕笑著,上官珊諾似乎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沒有絲毫不快地應道,“我本來也沒指望她會答應。”
淡淡皺眉,白虎越發看不透前的這個女子了:“是你讓我去展汐的,你早知她會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
“我隻想知道,她究盡有多堅定。不過現在看來,也隻有讓那個人出馬了。”
“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冷笑一聲,白虎冷哼道,“直接告訴展汐她的身世,告訴她,一直以來被她當作的師傅的人其實是她的父親,這樣她一定……”
“不可以!”驀地打斷男子的話,上官珊諾陰冷的言語中卻有了掩飾不住的擔心,“我告訴過你,這件事,不能告訴展汐,否則她一旦經受不住就完了!別看她這樣,其實汐兒一點都不堅強。除了那一身武功,她其實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子罷了!”
“我知道了。”察覺到女子瞬間的顫抖和擔憂,白虎淡淡應道,“我原本也沒那個打算。”
身後的腳步聲消失了,上官珊諾轉過頭,盯著白虎。光陰在男子英俊的麵容上落下濃重的一筆。男子的眼眸中映出女子的麵容,隔著說不出這薄膜。上官珊諾冷冷道:“幹什麼那麼看我?”
“我隻是奇怪,你既然對展汐那麼好,為她擔心那麼多,那你為什麼又要讓她直麵那個男人。那對她來說,也是個不小的打擊吧?”
手指輕顫,上官珊諾背過身去,冷笑道:“展汐就是太天真了,我才會利用那個男人!在江湖中經曆了這麼多年,她還是那麼天真。我能怎麼做?除了這個方法,你還能想到更好的麼?不管怎麼樣,展汐在所難免要被卷進去,隻要能隱藏她的身世,其他的對她來說也應該能夠熬過去。再說,我對展汐殘忍,你對軻煜又怎能忍心?”
步光劍握在手中,鞘在上花紋在手心印出深深的血痕,白虎苦笑一聲:“她說她想平靜自由的生活,我們卻不得不將它打破。”
“你傷心麼?”信手捏過一片竹葉,纖纖指尖在葉片上的紋路上拂過,交錯參差,將指尖劃得生疼。
“你,喜歡汐兒吧?”
沒有回答,身後的在沉默之中忽然反問道:“那你有喜歡的人嗎?譬如唐雨……”
手指一歪,薄如蟬翼的葉片卻如利刃般般劃過,細屑的傷口漸漸滲出猩紅的血。
盯著受傷的手指看了許久,上官珊諾一甩手帶著點點血跡的竹葉從白虎眼前飄落。綠衣女子緩步離開,隨之出口的是淡淡一聲:“我沒有。”
冗長的黑夜,冗長的夢。洛陽繁華似錦的背後總有一些綿長的故事在不斷上演。殺戮、鮮血、死亡,組成支離破碎影像成為夢中唯一的畫麵。
步光劍的青光閃現,伴著雪域天山特有的冰冷氣息。神醫雪府的洞中,那個被外界傳為中原第一神醫的女子在將醫療工具一一收拾好後,終於坐了下來,看著黑衣男子身後的她,微微笑道:“你終於來了,為了找我,你如此大費周章,看來那個男人對你很重要啊!”
“你……”她一皺眉,冷冷道,“我隻是想讓他死!”
“我不過是順路救了展易飛一命,你就非要置我於死地,難道他對你不重要?”冷笑著,雪蓮看著洞外湛藍的天空和巍峨的雪山,微微歎氣道,“愛到極處,便是如此。碧連天,你將為魔!”笑容中,在雪蓮琥珀色的眸子裏,她和那個手持步光劍的少年被撕成碎片。
血,從雪蓮唇邊流出,一滴一滴,落在晶瑩的雪中,宛如盛開的爛漫山花。猩紅的花,卻霎時染紅了整個夢境。猩紅的夢,破碎的劍光,巨大的壓迫感。那麼沉重,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驀然睜開眼,跳躍的燭火喚醒深陷回憶中的人。碧衣婦人揉了揉額邊的太陽穴,披在肩上的波斯白貂皮順勢滑下,軟軟地鋪在地上。抬頭四顧,燭光下男子漢臉上的麵具發出清冷的光。白玉麵具上鮮紅的條紋猶如一條觸目驚心的血色疤橫在白皙的臉上。
將大衣從地上拿起,掛在一邊,碧連天淡淡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沒有回答,白衣玄武隻是抬起蒼白纖細的手,指了指茶幾上的一疊厚厚的文牒。
無奈地苦笑,碧連天有些無力地隨手拿起一份:“不過是小睡一會兒,又多了這麼多,這個盟主還真是不好當。”
白具後的男子似乎也輕笑一聲,冷澀地開口:“看樣子你的確累了,做惡夢了?”
疲憊地往後靠,雍容華貴婦人臉上也有一絲蒼白:“最近竟會夢到以前的事。譬如那個雪蓮……”
“上官珊諾的師父?”有些奇怪,玄武想了想,又問道,“殺雪蓮,是我加入軒轅門之前的事了吧?”
“是啊!現在的那個上官珊諾,必定也不可小視。”青紗蒙麵,舉止文雅得體,完全不像展汐那般風風火火,碧連天微微皺眉,回想起來,那個女子竟是自己看不透的人。
“你不會又想要斬草除根吧?雪蓮的弟子……“
擺擺手,碧連天冷笑道:“對付她還為時過早,她必竟是個不會武功的女人。當前要解決的是誰?你是知道的吧?”
怔了怔,玄武冷聲道:“我明白。”
“那就好。”讚許地點了點頭,碧連天的目光瞬間冷硬如鐵,“現在大局已定,我可全力對付那倆個丫頭。你已不是以前的你了,不會忘了舊情吧?”拿起桌上的文牒,碧連天匆匆閱過,朱筆尚未落下,手中的文牒就已不在了。
“門主還是先歇了歇吧。”抱起桌上那一堆文牒,清厚的白衣男子身走出門外,“這些就讓青龍和在下先幫你打理吧!”
屋裏的婦人愣了半響,終於苦笑著搖了搖頭。屋外,是月華如水。
椅廊縵回,黑夜中的花草樹木連同警戒中的下屬一起,在間隔的一盞盞燈火中,顯得明暗不定。宛如鬼魅的白衣男子在黑暗中出現,帶起一片肅殺之氣。巡邏的守衛在看見他之後,都紛紛停下腳步,俯首讓行。男子卻隻是微微點頭,不作絲毫停留地繼續行走。他走得很慢,長長的黑發如同流蘇般在冷風中揚起,露出陰冷的白玉麵具。冷秋的風吹落樹枝上的枝葉,飄落到男子的麵前,覆蓋了他走過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