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過去了!這裏飄落的葉子又有多少了?即便覆蓋了所有的土地,但腳下的泥土中真真實實的溶入了大片的鮮血。也如同自己,看上去是個欣賞風景的人,但現在摘花的手卻是更多用於殺人飲血。
踏入這片種滿梅花的青龍堂,四周卻彌漫淡淡的酒香。
飲酒的女子放下酒杯,微微偏過頭,望向院外。月光透過參差不齊的枝椏照在男子身上,白衣勝雪。月下的白玉麵具散發出幽幽的光芒,唯有那道紅色的條紋,在光芒右側刻下陰暗的一劃。
古翔月微微有此發愣,因為若隻看身形和衣著,眼前這個男子與軻煜,有著驚人的相似。然而,這個男子卻是冰冷的,帶著冰雪般冷肅的氣息,緩緩來到古翔麵前。
“朱雀堂主,是來邀青龍月下品酒的麼?”如同他的氣息般,他的聲音雖然濕和卻又冷澀。
“不是。”回答的,是同樣淡漠的聲音,“我是在此等他議事的。”
雖然身為同僚,以都有是星宿四堂的領軍人物,可除了在大殿議事,他們從未說過一句話。各自管轄區域也是都相隔甚遠,見麵,也都是這次軒轅門一統江湖,召開武林大會上的第一次見麵。雙方更多的便是陌生人般的生疏。
同樣的冷漠和戒備,玄武隨手放下文牒,看不清表情的麵具後,發出毫無溫度的聲音:“我本是來送文牒的。如此,就請朱雀堂主代在下轉交給青龍吧!”
微微點頭,美麗的紅衣女子在清冷的月下揚起毫無表情的臉:“玄武堂主放心便是。”
“告辭。”冷漠的目光中,紅衣女子重拾酒杯,一口飲下杯中的酒。轉身離開的男子忽然停住了腳步,聲音悠遠而冗長,“雖然在月下飲酒最有興致。但對月飲隱蘭,醉的不是自己,而是在隱藏往事。”
聲音尚未消散在這冰冷的夜空中,紅衣女子原來冷漠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抬頭一望,那個宛如幽靈般冰冷的男子,早已無聲地融於茫茫夜色之中。
清洌的酒在杯子的搖晃中,泛起一圈圈漣漪,幻化出女孩子美麗的模樣。盯著杯中的酒,白玉麵具後發出了一聲輕輕的笑聲。
秋葉紛飛的落崖,大地蒼茫得如同荒涼的原野。枯黃的草,枯黃的落葉,濃墨重彩的灰墨色夜晚。所有的,都是毫無生氣的樣子。纖弱的紅衣,在黑夜中倚著高大的樹,仰起蒼白的小臉,把一切黑暗都彙入她的瞳孔中。一旁的酒壺片刻不曾離開她身邊,美麗的孩子,仰望空中唯一散發的光亮的冷月,臉上有著滿足幸福的笑。
她是在等人吧?等待一個夜歸的人,在這蒼茫原野上,清冷月光下,同她飲酒。
沒有絲毫的不耐煩,孩子的小手覆在酒壺上,全身沐浴著如水的月光。直到冷風再起,孩子目光一凝,黑夜中白衣如驚鴻般出現,成為唯一的焦點。
“肖魄哥哥。”孩子驀地叫出聲來,帶著滿心的歡喜站起身迎了上去。
男子有著清瘦的身軀和蒼白的臉,一雙深邃的眼,帶著溫和的笑意。長長的黑發重下,如同流水般穿過孩子張開的指間。
孩子的欣喜被月光隱去,纖細的手中提著那壇酒,笑容淡淡地掛在臉上。
隱蘭酒的味道隨著封口的打開充滿了整個空氣,帶著清冽的酒香。
白衣男子接過酒壇,嘴角揚起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對月飲隱蘭,醉的不是自己,而是在隱藏往事。“
漂亮的孩子伸出手,拉了拉男子的衣角,輕聲問:“肖魄哥哥,你不喜歡殺人麼?”
低頭看著孩子怯怯的表情,他的目光柔軟下來。坐在孩子身邊,男子疲憊地笑:“不喜歡嗬!可是,肖魄哥哥要保護月兒啊!所以,我要變得更強大才行!”
“不要!”孩子嘟起嘴,搖搖頭,一臉的認真,“肖魄哥哥不喜歡,就不殺人好了。月兒已經很厲害了,可以自己保護自己。以後,肖魄哥哥就不用對月飲隱蘭隱藏往事了!”
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的確沒有再喝過隱蘭酒。那個孩子也的確很厲害了。所以當烈月劍法第四式“攬月淨血”使出,帶著血色光芒的斷月劍迎麵刺來。他覺得安心,至少,這個孩子,真的可以保護自己了。至少,她能夠真正使出“烈月”劍法的力量。至少,她的劍真正刺入了他的胸膛。
“肖魄,肖魄,你為什麼不躲呀?”漂亮的孩子哭著跪在他身邊,驚惶失措的看著從他胸口湧出的鮮血,染紅了大片的雪地。
他是想告訴她的,這輩子,他都躲不過她……
但是,肖魄死了,被埋在落崖。那個他常帶她去的地方,在她日夜守候的那棵樹下。樹,依舊在秋來之時變得枯黃脆弱,飄落見證一年變遷的葉子。樹下,不再有紅衣孩子等待的身影,隻有一方墳墓,經曆四季輪回,久久不曾改變。
手指輕撫過潔白的墓碑,墳墓上覆蓋著零星的葉子,墓前還擺著一壇新開封的酒。看樣子是常有人來打掃的。一定不是那個紅衣孩子,她的傷疤在這裏,又怎會時時揭開?
那……一定是那個丫頭吧?
白玉麵具後的目光微微閃爍,男子蒼白纖細的手覆在墓碑上。歎息一聲後,他開口,不知是嘲諷還是悲哀:“十年了,肖魄,竟然還有人會記得你……”
剛從幽竹林出來的藍衣公子,手持墨簫愣在了原地。
肖魄的墓前……有人在那裏!
冷風來襲,卷起一地黃葉,遮住了展汐的眼。待她想仔細看清,墓前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展汐仔細在腦海中搜索有關的記憶,白衣……肖魄……
猛然一驚,展汐驀地瞪大了眼,一聲尖叫傳出,震飛了林中的鳥。
“媽呀!有鬼啊!”
本來以為展汐會立刻上來察看,依她的輕功,自己根本沒有把握贏。可是……在看到藍衣公子飛也似的逃離後,躲在巨大枯樹後的男子不由得苦笑著歎息起來。
清瘦的白衣在落崖上停留片刻後離去,站在竹尖的藍衣公子遠遠望著男子離開的背影,輕輕一笑之後,默默跟了上去。
繁華的街道,來來往往的人們,展汐不緊不鬆地跟著清瘦的白衣男子,直到他拐進一家店。
難道他發現了?展汐一皺眉,也大步跟了進去。男子繼續前進,走廊上幾個彎之後,便不見了他的身影。推門聲響起,接著是關門聲。
那個身影,真是好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是軻煜?不,不是,翔月來信說這幾天軒轅門事物繁忙,她跟軻煜,根本沒時間,哪會是誰?
越走越熱了啊!有些心煩的展汐站在一扇門前,一把推開,走了進去。
反正抓到他,就知道了!
但是……眼前根本沒有那個白色身影,隻有煙霧彌漫在整個空間,幾汪冒著熱氣的水,以及……一大群裸著身子的泡澡的男人!
那……這裏是……
“澡堂?!”一天之內,展汐第二次尖叫起來。尖叫聲傳出,澡堂中悠然泡澡的男人們紛紛轉轉過頭,睜著站在門口的藍衣公子。
驚覺自己的失言,贏得全體注目禮的展汐正要轉身而走,卻被叫住了。
“喲!那不是展汐麼?今兒怎麼想到來泡澡啊?”
那個聲音……還沒等展汐開口,一隻胳膊便搭在了她肩上。定睛一看,竟是那些展汐在賭場認識的混混們。澡堂中的白色霧氣隱去了藍衣公子臉上的紅霞,身邊的男子熱情地拉著她說:“展汐呀!好久不見了,聽說你不喜歡來公共澡堂的,怎麼一來就大驚小怪,跟一娘們兒似的。”
“啊?哈哈哈……”尷尬的笑著,展汐將自己的視線轉移到屋頂上,擺擺手,往門口走去,“哎啊!昨天才洗了,今天就免了,改天再找你們!”推開門,眼前卻不是逃跑的走廊,而一堵人牆。人牆慢慢逼近,展汐不進反退,一步步被逼回澡堂內。
一把拉過展汐,站在門口的男子親熱地環著展汐的脖子,一俯下身,笑咪咪的臉與展汐對在一起:“來澡堂不洗澡,難道是來看男人啊?”
燦爛的笑容,明朗挺拔的身軀,好看利落的五官線條。黑衣白虎的到來,使展汐的臉由紅轉白。魔刀展汐,軒轅門白虎,除了展汐的朋友,其他人都以為大戰即將開始,想要退出澡堂。
“放心!”看出了平常百姓的恐慌,白虎揚起笑臉說道,“我們不會在澡堂是開打的!對吧?展公子寬衣沐浴啦……”
“白虎,你不要太過分了!”一聲怒吼,展汐一把將抱著自己的黑衣男子摔翻在地。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奪路而逃。
“洗澡啊!啊哈哈哈”倒在地上白虎猖狂的大笑。剛才軒轅門的探子來報,說玄武有要事讓他來這澡堂解決,他正奇怪呢!結果便遇到了誤闖男子澡堂的展汐。第一次看到展汐那種表情,白虎差點笑破肚皮。
“什麼?你跟人跟到男子澡堂?哈哈哈”聽完展汐憤怒不已的講述,一向不露聲色的上官珊諾也不禁笑出聲來。
看到好友也這麼笑自己,展汐更是不爽:“你也太可惡了吧?還嘲笑我……”
“不好意思。”強忍住笑,上官珊諾拭去眼角笑出的淚花,“我隻是沒想到一向玩弄別人的你也會被人玩弄,真不知那是何方神聖!”
“知道那家夥是誰呢!我猜準和軒轅門有關,要不,白虎怎麼會去那兒?”
軒轅門?白虎?
收斂了笑容,綠衣女子的眼中忽然有了莫測的光:“那你,打算怎樣?”
一拍大腿,展汐一副誓不罷休的表情,直指屋頂:“守株待兔。老娘一定要抓到那小子好好揍一頓。至於那個白虎,我也絕不放過!”
殺氣凝重的軒轅門,安靜得連呼吸聲都顯得刺耳。然而一陣狂笑讓成為武林中樞的軒轅門,從戒備冰冷的氛圍中解脫。下屬們紛紛看著進來的兩個男子,崇敬的臉上有著絲絲疑惑。白虎堂主一向都是笑咪咪的,可這般沒有風度的大笑卻是極為少見的。
“白虎,你一路笑回來,不累嗎?”身邊的白衣男子冷冷的開口,雖然戴著麵具,但不難想象,此時他的臉上應該是頗為無奈吧?
黑衣白虎拍著玄武的肩,強忍著笑:“的確很累啊!不過真上好笑了……”
“我想你應該先擔心一下自己吧!你那麼耍她,性命堪憂啊!”淡淡一句,卻如一盆冷水從天而降,潑在白虎身上,讓他深深地打了冷顫。
魔刀風血……那個丫頭的整人手段……完了。
看到白虎一副受驚不已的表情,玄武轉身離開,留下白虎在身後大叫:“喂!你這麼就走啦?也太過分了……”
擺脫了耳邊的噪雜,玄武輕輕舒了口氣,拾眼望向軒轅門外。
那個丫頭……真是一點也沒變,還真是麻煩不斷。
落崖上簫聲不斷,白衣男子有些驚訝,想不到這般隱謐的地方竟有人煙。尋聲望去,令白衣男子越發驚訝的是,吹簫的,竟是個小女孩。穿著淡藍的衣衫,女孩子坐在落崖最高的樹上,安靜地吹著一把墨色長簫。簫有些長,孩子握起來似乎有些困難,但是吹出的曲調卻格外的自然而流暢。
真是個厲害的丫頭!他想。手中的玉笛和著簫聲,吹奏出美妙的樂章。簫聲遲疑了一下,又宛如流水般瀉出。於是,一有空,山崖上都會響起悅耳的笛簫合奏,站在崖頂的白衣男子,坐在樹梢上的藍衫女孩,倆個人,心照不宣的用音樂融入彼此的靈魂。
某一日,當白衣男子再次來到落崖的時候,發現樹梢上的孩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站在崖頂的女孩,揚起明媚的笑臉,衝他揮手。
“我叫展悅風,你呢?”
看著女孩子笑咪咪的樣子,怔怔白衣公子也不由得笑了起來:“我叫肖魄。“
“肖魄,你再吹一遍這首曲子好麼?”
“肖魄,你怎麼老是喝酒?”
“肖魄,這個桂花糕很好吃,你不嚐嚐麼?”
“肖魄……”
風雨樓上,白衣男子揚手,劍光搖曳,血濺數尺。角落裏喝茶的小男孩怔怔地看著目光冰冷的殺手,直到杯中的茶水的變得冰冷。
“肖魄……”孩子坐在吹笛男子旁邊,望著落崖下那一片茫茫雲海,手緊握著墨色的簫。
“看到我殺人了吧?那天,你易容到了風雨樓……”冷冷笑著,他皺眉道,“我是個殺手。你很討厭我吧?”
用力搖了搖頭,藍衣孩子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不討厭你。”沒等他反應過來,展悅風舒了口氣,淡淡笑道:“壞人是吹不出那麼悅耳的曲子的。你是殺手,我還是個小偷呢!師父說過,隻有好人才能吹出那般美妙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