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角度的陽光,照在刀上,突然閃起了一道光芒。趙大疤的眼睛被刺了一下,有點痛,他隨即輕輕動了動手腕,讓炫亮的刀光黯淡下來。刀,是普通的菜刀,新的,還沒開印。這樣的刀買回家是不能用的,必須得等到“磨剪子、搶菜刀”的聲音叫起來的時候,拿出去磨上一會兒,讓它變得鋒利,這才能麻利的切動土豆和牛肉。
但現在,它不開印,也可以用,因為它將用來做一場刀鬥。
趙大疤滿嘴噴著酒氣,呼吸也顯得粗重,但他還是努力的睜著眼睛,並且盡力讓自己的表情凶一些。就不知道,能不能趕上三十年前的那張臉,那時候隻要菜刀在手,一瞪眼睛,鼻梁上那道長長的疤都好象要跳起來,不要看刀光,隻看他眼中的凶光,就足以讓對手膽寒。
趙大疤不是武林高手,武林高手不輪菜刀,他是“道”上的,憑著兩把菜刀,橫掃這附近幾條街道。趙大疤不講究刀法,隻講究狠和不要命,下手狠,不管頭上腳下,一頓亂砍。打架不要命,人再多也不怕,拚一個是一個,拚兩個賺一個。所以當時這附近的小混混不少,但很多人都不敢招惹趙大疤,除了曲麻子。
曲麻子和趙大疤共同的特點是都沒有家,無父無母無妻無兒,無牽無掛,所以他也敢拚命。有人說他的一臉麻子根本不是天生的,以前的曲麻子還是個挺精神的小夥子,就是因為和十幾個人拚命,被人用一勺子熱油淋花了臉。但最令人吃驚的是,重傷後的曲麻子,硬是追了幾百米,砍翻了那個用油潑他的人,然後也一頭栽下,他的凶悍從那以後就出了名,和趙大疤並稱南街兩霸。
怎麼還不動手?趙大疤盤算著如果曲麻子的刀下來,他將會往迅速的左邊一竄,然後隨手就能砍翻他。這在當年,他是很容易做到的事,現在想想都覺得困難。
唉,老了,老了,南街兩霸,如今竟然亮了半天架勢,連一刀都沒有砍下來。其實當年他和曲麻子本來是兩不相犯的,但要命的是他們都喜歡上了一個女人,一個漂亮的教師,從事著這人世間最神聖的職業者,居然被兩個刀頭舔血的混混愛上了。
那是個月夜,被愛情折磨的趙大疤和曲麻子在一起喝了酒,然後約在了她工作的學校的後山上。兩把寒刀,將要決定,誰可以擁有她。就在刀光閃爍的那一霎間,他帶人來了,一位英氣勃勃的警官,人們叫他“李隊長,”然後趙大疤和曲麻子就由決鬥者,變成了獄友。多次打架鬥毆造成的多起重傷害,使他們出來的時候,已經人過中年。銳氣沒了,火氣沒了,趙大疤開始了自己新的生活,曲麻子也找到了一份工作。
再次相逢的時候,趙大疤已經稱呼對方為“老曲,”我看到她了?原來當年咱們進去沒多長時間,就嫁給了李隊長。
老趙,別說了,我也看見她了呢,這些年不見了,也老了,我們都老了,去喝一杯吧。
於是,街邊那間小餐館,一盤花生米,一盤尖椒幹豆腐,一斤高梁白,就成了趙大疤和曲麻子常常留戀的地方。沒想到啊,咱們還成了好哥們,當年還要拚個你死我活呢,來,幹了。
趙大疤確實沒想到兩個人能有今天,酒勁上來的時候他也想過,就算當年把曲麻子砍翻,她能嫁給自己嗎?世上女人,有幾個能不去選擇警官,而去選擇混混?他一點都不恨抓他們進去的李隊長,現在聽說是李局長,如果不是他,也許這個世界上早沒了趙大疤,或者沒了曲麻子,又哪來這麼好的心情,和老朋友對飲一杯。唉,要是月月都能喝上幾回,喝到七老八十,那就好了。
他喜歡和曲麻子這樣喝酒,白話白話當年的風采和驚險,再慨歎幾句現在的平淡和舒心。在他的心中,完全相信,會和曲麻子喝到老的,這是趙大疤的一個夢,一個五十歲以後才有的夢。